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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我有机会选择导师
2012-10-17 03:39:45 来源: 作者:陈世旭 【 】 浏览:1223次 评论:0

  不晓得为什么,祖父在我一出世就认定了我只能做读书人。临终前,他把我父亲母亲叫到床前,交待说:以后不管怎样难,都要让他孙子读完大学,考上状元。那时候是公元1956年,科举已经是遥远的事情,但年近九旬的老人满脑子仍是一大堆旧梦。他的话不幸言中。以后的确有了很难的日子,以至初中毕业之后,我不能不失学。父亲和母亲为此终生都对老人怀了深刻的内疚。

  上大学成为我一生最大的愿望之一。在乡下插队和在县城工作的近20年时间里,读大学和同异性的亲密接触一样充满了我青春期骚动的梦境。上世纪80年代的一天,忽然听到有大学招收插班生的消息,我连一分钟也没有犹豫,立刻就开始积极准备考试,并且最终成为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插班生,过了两年认真而忙碌的学生生活。大多数日子,我每天早上5点以前起床,人五人六地背外语单词,整理头天的听课笔记,用早点。然后就这里那里地去找教室,找座位。有些热门的课,去晚了没有座位,就只能坐在阶梯教室的台阶上。我因此有幸见识了一大批享誉教育界的学者。他们大都是谦谦君子,对后学极为友好。以我当时的心情,我很希望能把与他们的密切的师生联系永久地保持下去。但自离校后,其中的绝大多数人竟一直无缘得见。不过,这并不表明我的淡漠。在我的内心深处,永远有一个供奉他们的崇高位置。转眼二十几年过去,我稍一闭目,仍能十分清晰地记起他们的一愠一笑,一举手一投足。

  其中,人刚到中年就满头华发、戴着酒瓶底似的近视眼镜的缪教授是我印象最深的学者之一。他的学术专攻是《文心雕龙》,著作甚丰,在全国同行中颇有影响。他给我们讲《文心雕龙》极用心也极有激情。每次上课之后不一会儿,他就脸胀得通红,脖子老粗,呼哧呼哧地上气不接下气,恨不得把一肚子学问一口气倒出来。遗憾的是他的乡音一辈子也没能稍有变化,下面的学生几乎没一个听得懂,先是茫然,继而走神,继而交头接耳,继而讪笑甚至哄笑,继而纷纷离座,扬长而去。缪教授满头汗如雨下,为了挽救颓势,他把黑板当做了救生板,拼命板书。那黑板是三叠的,写满一板,可以拉上去,写下面一板,转到第一板了,又奋力把前面的内容擦掉再写。一边擦,一边写,一边不住口地念叨他的“文之为德也大矣”,板书声与讲课声共鸣,唾沫星与粉笔灰齐飞。周而复始。但不管他怎样努力,底下依旧是落花流水春去也,教室里剩下的人很快就寥若晨星。

  不仅仅是出于对爷爷的怀念,也不仅仅是为了礼貌,更多的是出于对缪教授的敬重,我每次都坚持到下课。他是那么热爱他的专业,并且希望这专业和这份热爱能够得到传承。看着他那么辛苦却又那么无助,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

  与缪教授恰成对照的是另一位与他年龄相近的教师,英俊潇洒,看上去要年轻得多,据说任教以来他是不少女生暗恋的对象,我们私下姑且称他“白马王子”。他讲课脸上眉飞色舞,声音抑扬顿挫,以手势助语气,动作十分丰富,因而特受欢迎,再大的教室也挤满了人,窗台外面也有人挤着。听他讲课像看一场精彩演出,特过瘾,有些人尤其女生,会有兴奋的感觉。我自然每次都争先恐后地挤在听众当中,跟大家一起兴奋。惟一渐渐有一点明白的是,兴奋之后,我能记住的是讲演的精彩,至于讲了些什么,却不甚了了。我想这只能是因为自己弱智,但与同学交流,却发现与我一样弱智的人并不少。尽管如此,我们对这位“白马王子”依然充满同情,以他讲课的如此高的受欢迎程度,当时却一再在争取副教授职称上落败。

  很多年过去,偶尔听人说起缪教授,已经几乎失明,却仍然整天埋在一大堆发黄的书卷当中。书一本本地出,却只能是自己包销。有学生主动提出帮他推销,他死活不肯,反而是签了名赠之。而此时的“白马王子”已是如日中天,“副教授职称”之类的走麦城只是笑谈,依靠现代传媒,把课堂变成了无限的空间,以普及历史故事而成为炙手可热的电视学术明星,经济上进入富豪行列,气势上更是可以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了。

  作为学生,我对前者难免惋惜,对后者颇多羡慕。不过,说句实在话,如果我能退回去几十年,能有机会上大学、选择导师,我仍然会选择缪教授。因为,精彩的表演我固然也喜欢,但一个有可能传授扎扎实实的学问的老师更让人心生敬畏——虽然他讲课就如同茶壶装饺子倒不出。毕竟,一个族群——且不说国家民族吧——不能只靠伶牙俐齿、手舞足蹈的表演活下去。

  (陈世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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