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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刃上的舞蹈 ——论小说家毕亮和他的“小说深圳”
2014-01-16 11:51:45 来源: 作者: 【 】 浏览:1445次 评论:0

    作家大都以有个性自居,亦有不少作家热衷于表演个性,他们无惧成为焦点,话语张扬,谈锋甚健,表情和眼神也搭配得相得益彰。跟毕亮相识已久,他的发型和穿衣风格却以一种超稳定的状态,将自身形象凝固成一位温厚平和的正常青年。好在我从未被假象蒙蔽,我坚信,他是把个性放进了内心和小说里,所以,毕亮的小说毫无亲和力,散发着冷峻的现代气息。对搞创作的人来说,“统一”是个恶毒的诅咒,我喜欢有分裂感有两面性的艺术家,内心冲突剧烈,并将冲突从生活延伸到作品,这本身就是艺术应该具备的品质。

    或许,毕亮的和善,既是他的修养使然,也是他与这个世界,以及所有他讨厌或不讨厌的人们,相处的一种智慧。

    日常生活中的毕亮,不像个湖南人,但当他进入小说时,还真是个湖南人了。他专事短篇,叙事既精明也经济,他反感那种蠢笨啰嗦的讲述方式,总是用最节俭的笔墨将故事讲得云山雾罩,弯弯绕绕,此为小说家手艺的体现,更彰显出毕亮的纯粹。他确实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青年作家,因为时下能把小说“写短”的作家实在稀见,更多地是抻长和注水,把短篇扩充为中篇,把中篇敷衍成长篇。而他远离功利,也不计较写作的物质回报,只愿为自己真正想写的小说奉献时间和热情。

    毕亮从大学时代就开始写作,时至今日,小说业已和生命血肉相连,伴随着他求学、工作、结婚、生女。经过多年的历练和积累,他已搭建起文体上以短篇为主、表现内容上以深圳为主的小说世界。
 
    一、薄刃上起舞的“技术控”
 
    躲在小说背后的毕亮,狡猾,有耐心,不本分,喜欢越界,深具冒险精神,他知道怎么把小说讲得一唱三叹,他是当之无愧的现代小说技术控,像在薄刃上跳舞一样,享受着非凡刺激的快感。

    毕亮的短篇小说,叙述语言简约干净,作品整体给读者的感觉却是繁复而厚重的,百转千回,滋味悠长。因为除了有形的叙述语言,节奏也是一种语言。毕亮小说的节奏感,往往源自于某一个反复出现的道具,它像乐曲的重音,铿锵顿挫,既有效地完成了某种强调、实现了某个隐喻、营造出特定的氛围,又轻灵地调节了韵律。它像一道道回廊,绵延迂回,曲径通幽,使有限的景致呈现出迷人的层次、味道和空间感。

    《铁风筝》讲述了一个有关犯罪和救赎的故事。小说用一条无形的线,把世界切割成两个部分。水面之上,特警马迟和寡妇杨沫相亲恋爱,似乎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婚恋故事,然而,两人都藏着什么难言之隐,欲说还休,彼此像隔了一块毛玻璃,影影绰绰地看见了,却看不透。水面之下,一块浮动的巨石正渐渐逼近

    读者,等着完成最后一击。毕亮的叙说是隐晦躲闪的,他信手穿插调度,忽而故意泄露出一星半点儿的信息,又奇货可居地遮掩着什么。作为小说家,显然他对读者的智力和感受力是怀有期待的。毕亮小说的有趣之处也正在于此,需得藉着作家的讲述,加上读者的想象与理解,才能把破碎颠倒的情节黏合重组为一个完整有序的事件。

    让我们尝试着回放整个故事,杨沫的丈夫是骆驼饲养员,在一次银行劫杀案中,作为人质的他被狙击手马迟意外击毙。马迟从此患上了失眠症,噩梦连篇,于是他主动促成了一次相亲,走进饲养员遗孀杨沫的生活,竭力补偿着母子二人。男女主人公各怀秘密地相处了一段日子,最后,马迟向杨沫坦白,“我杀过人”,而对马迟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的杨沫,怀着信任和回报的心理,也将内心最阴暗的秘密和盘托出:“马迟,想了好久,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这件事!吞吞吐吐她说,我老公他……他不是个好人,他跟那帮抢银行的劫徒是一伙的。他……他也是为给孩子治病!”
原来,她丈夫因儿子患有绝症而参与打劫银行,只不过分工是伪装成人质。于是,所谓救赎的意义也瞬间崩塌,不再成立。

    这个“罪与罚”的故事,并非奇特到令人拍案叫绝,新鲜别致的,其实还是毕亮的讲述方式。飞不起来的“铁风筝”,这个意象准确而富有意味,而“骆驼”及“骆驼饲养员“多达六次的回旋出现,更使得叙事的鼓点强劲清晰、锵锵有力。并且,关于信息的潜藏和显现,悬念的设置和解除,哪个角色该知道多少,读者又该知道多少,毕亮也有整体的设计和布局。

    《铁风筝》不光具备技术层面的“机巧”,它在旨意上抵达的深度也令人惊喜。毕亮不是一个道德感浓重的作家,他喜欢游走于半昧半明的危险的灰色地带,呈现出一个远比简单的是非对错更庞杂纠结的情境。这是一部弥漫着罪感的小说,小说里每个人物都是角色叠合的,执法者是某种意义上的罪犯,人质是劫匪也是拯救儿子的家庭英雄,人人皆有罪,人人又那么无奈和无辜,仿若渴望飞翔却身重如铁的风筝,也仿若在尘世中“受难”的骆驼。以毕亮惜墨如金的风格来看,小说开头“科普”骆驼习性的那段话绝非闲笔,而是意味深长,马迟第一次见杨沫就对她说:“我喜欢骆驼,知道吗你,双峰驼的驼峰能储存40公斤脂肪,在沙漠里行走,遇到缺水缺食物,脂肪就会分解成骆驼需要的营养、水分……”

    同样,毕亮在《大雾》这篇小说里,让天上落下一场白茫茫的大雾,还让女主人公养了一只墨西哥鹦鹉。读完《大雾》,感觉全身湿漉漉的,像刚刚从一场覆盖了天地也迷乱了人心的大雾中走出。毕亮的写作是男性化的,刚硬而清冽,不俗气,不腻味。没有家长里短,也从不轻声细语地娓娓道来。他擅长对素材进行打碎、虚化等大胆的处理,他小说中的人物和事件,都跟现实保持着恰当的距离,甚至散发出侦探小说般悬疑鬼魅的气息。《纸蝉》里的父子情本是个煽情的题材,但毕亮的写法依然保持着克制和疏离,他让一只不会叫的纸蝉飞进小说,无言而沉痛的爱,令人感到压抑窒息。《恒河》从表面上看,似乎是流行习见的“剩女”故事,但男主人公马修对恒河宗教洗礼的神往,赋予这篇小说腾飞的动力,将一不小心就会堕入通
俗文学陷阱的题材拉升起来,放射出神圣、恢弘、荡气回肠的光彩。

    毕亮不断表现出对常规叙事的厌恶和拒斥,乐此不疲地追逐着虚构的魔力。精心择取的意象,各种叙事手法的娴熟使用,使毕亮的小说容纳进多重的声部和多维的视野,文本富有象征意味和歧义,具备了模糊性和开放性的美学品质,如满拉之弦充满张力,又如佩兰白芷之类的香草,持续挥发出特有的香气,绰有余味。
                                  
    二、“在深圳”的忧伤与幻灭
 
    毕亮曾在多个访谈中,表达他对深圳这座城市的复杂感情,深圳是毕亮作为小说家的“背景”,不断启发和推动着他的创作。他入选“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的小说集,正是以《在深圳》这部短篇作为总题。

    《在深圳》是一部描写城市爱情的小说,行文极其冷峭凝练,短句,精确的动词,像一件线条明快、毫无夸饰的艺术品。这也是一部氛围营造得很成功、气味格外浓郁的小说,刀锋、垂死的金鱼、腐烂的蘑菇、发炎的扁桃体、蹿跳的老鼠、惨白的灯光、冰冷的太阳,这些阴郁潮湿的物像散落在字里行间,薄薄的几页纸拿在手上,放佛要渗出水来,湿冷侵入骨髓,令人想起南方漫长的久雨不晴的黄梅季节。小说题头引用了《圣经.创世纪.巴别塔》中那句著名的话:“我们下去,在那里变乱他们的口音,使他们的言语彼此不通。”毕亮在处理烟火气十足的题材时,依然保持了他一贯的机敏和深沉。不像陈染林白笔下的男女在火爆的性事中参悟两性哲学,也不像新写实小说里的夫妻被世俗烟火熏烤得蓬头垢面无心谈情,毕亮的笔下,鸳侣鹣鲽间的战争有了新模式,那就是陷入到心理的迷阵,沟通与沟通失败的困境无处不在,猜忌、怀疑和漠然像幽灵一样笼罩在家庭的上空。这种战争隐蔽而持久,如股市阴跌,又好比钝刀一下一下缓缓地在皮肤上拉过,其伤害性更强。喧哗扰攘的城市生活背后,是一颗颗闭锁的心,熟练的社交高手、管理精英们在面对至亲至爱的人时怎么变得如此笨拙?曾经明净如水的爱情终至于浑浊黏腻,彼时美好而此刻不堪,两相映照,传递出无尽的伤感和愁绪。所有美好的情感,所有坚信不疑的承诺,对事业和家庭的种种优美的设想,在城市的空气里更容易变质,这是我们不愿袒示的最隐私的疼痛,因为这疼痛是在内心最深处的,经不起一次次地提及,只好捂紧它,沤烂了。

    如果说《在深圳》是一则爱情毁损、家庭崩塌的断章,《外乡父子》则是一部理想幻灭的备忘录。小说记录了一对父子在城中村里拾荒度日的生活,那三十多岁的男人“长得比鸬鹚还黑还瘦”,这类拾荒者的外貌形象在我们的意料之中,并不出奇,但小说家又往前走了一步,后面接着一句话:“他穿得干净、体面”。他是一个把自己收拾地很整洁、精神昂扬饱满的拾荒者,他的生活态度积极明朗、值得尊重,而且,他在绘画上怀有隐秘的梦想,他的床头挂了一幅油画,是梵高的《向日葵》!

    读到这里,世故的我们隐隐担心着,并不看好这男人的前途,他深具文艺气质,他太清澈了,他的想法与追求,跟自身的境遇和身份拧不到一块儿去,产生出某种难以协调的别扭感、紧张感,这样的人,注定要比庸俗的群氓多吃些苦,多受点罪。

    就像《孔乙己》里有一个旁观的小伙计,这篇小说里也有一个见证人马格,马格亲眼目睹了诗意和理想的消亡。生存如此多艰,希望的火光渐渐熄灭冷却,男人开始酗酒、嫖妓,他邋里邋遢,满口的白牙变黑了,他的精气神也像经过多次洗涤的劣质棉布,纹理松散,懈得不成样子。

    直接而苍白地宣告“精神死了”,丝毫不能打动皮糙肉厚、神经强大的现代人,但毕亮的小说却用近乎残忍的慢镜头和特写,展示出“精神死了”的全过程,浸染着浓重的悲剧色彩,叫人扼腕痛惜。又一个努力进取、对生活满怀激情和梦想的人,几经挣扎,终究溃败了,坠落到最黑暗污秽的地方。这坠落又是悄无声息的,并不轰轰烈烈,连烟花寂灭前的刹那灿烂都欠奉,是“几乎无事的悲剧”。这容不下一丝“幻想”也鲜少诞生“奇迹”的的世道,太冷了,太坚硬粗粝了。如此看来,小说里提到明星王宝强大有深意,在现实世界里完成逆袭的王宝强不过是中了上帝的头彩,成为了幸运的“那一个”。

    隔膜、理想、异化、救赎、物质主义、个体的完整性,几乎所有关乎现代城市人精神和灵魂的重大命题,毕亮都用文学的方式呈现了,并直抵要害,一刀见血,做出了终极的思考和追问。他的“在深圳”系列作品,将关注的目光投射到公司白领、警察、插件工、农民房租客等城市人群身上,拓展了“小说深圳”的版图,并为当代城市文学提供了重要的文本和样式。
 

    三、八零后作家的另一条道路
 
    无论作品是否深入人心,八零后作家作为“概念”、“噱头”或“卖点”,在杂志、网络、赛事、出版社联合注射的催产针下,很早就哭声响亮地落地,进入到公众和传媒的视野。最早为人所知的年轻作家们,有的一个猛子扎进回忆打捞青春期的分泌物,有的为弥补经验阅历的不足,转而到历史风尘、古典奇情中去驰骋想象力,用华美的语言罗织艳异绮丽的故事。而毕亮接续着传统又生发出新意的创作,则彰显出八零后作家的另一种可能性。他从未爆得大名,也没被市场宠幸,很多时候,作品只被狭窄的同行了解和欣赏,世俗名利上并无多少回馈。但我想,毕亮正是那种沉默书写且不会快速消失的写作者,文学生命会相对长久,盖因写作已成为一种习惯,或者说是内心的需要,不管穷达毁誉,让自己的小说依随自然的节气盛衰枯荣,自有一份韧力和定力。

    毕亮也显示出较为全面深厚的作家素养——文学观念的前卫,技术层面的自觉,不俗的思维能力,良好的小说趣味,充分的艺术训练。他用几十部题材各异、细节精妙的短篇小说,经营起自己的文学品牌,文学面目日渐清晰。他用“在深圳”系列作品和“官当镇”系列作品,小切口、多角度地展示着这个时代的城乡风貌。他注目现实又有所超越,信手对材料进行变形和陌生化的处理,颠倒时空,交叉错综,令读者收获到新奇的阅读体验。他有绝佳的掌控力,总是引而不发,留下恰到好处的空白,不解释不说破,也决不拖沓粘着。他极具叙说的智慧和策略,善于放大火药爆炸前引线燃烧的瞬间,并传达出一种紧张微妙的气氛。他小说的结尾,像一扇徐徐敞开的大门,召唤着我们徜徉其间。

    当然,毕亮的创作也有不足之处,个别作品过于纤巧精致,落了痕迹,缺少璞玉浑金的天然感。还有某些作品,感觉作者对文本控制地过于严密,反而使小说丧失了自身的生命力,无法自由呼吸,甚至于散掉了魂魄。

    我一直认为,写作是反抗人生的最好方式。毕亮亦是同道中人,他的脾气,他身体里的魔鬼,尽数释放到了写作里。我也坦诚地表达我的愿望,希望他的语言风格更加丰富多变,希望他对技术的运用更加浑然天成,希望他的小说放射出更加炫目的华彩,光芒万丈地来到我们的面前。
 

 

Tags:薄刃上 舞蹈 小说家 毕亮和 小说 深圳 责任编辑:t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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