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采访过程中，顾彬都严肃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CFP供图

    从八年前的“中国当代文学是一堆垃圾”，到一年前的“高行健作品也实在太差”，近几年来，德国汉学家顾彬以他特有的直率而刺耳的批评，一次又一次地刺激着中国文坛。上周六，他来到了深圳。

    这一次，他会“骂”谁呢？

    餐桌上唯一不笑的那个人

   周六的晚上，记者推开了荔园宾馆的一个包间，在这里，刚刚抵达深圳的德国汉学家顾彬正在和迎接他的深圳作家们一起吃晚饭。

    推开门的一刻，记者有些错愕——满桌的人都在微笑交谈，只有坐在主位上的顾彬“板着脸”一言不发。瘦削的脸上，线条硬朗如刀刻一般，满头银发也无法让他看起来柔和一些。

    整整一顿晚饭，他只听，极少开口。谁说话，他就转过头去沉默而专注地看着说话的人，神情严肃得甚至阴郁。

    桌上的气氛因此有些奇怪。一位作协的朋友悄悄提醒记者：“他似乎情绪很差，一个晚上都没说几句话。现在你可能采访不到他。”

    然而当记者向顾彬提出采访时，出乎意料地，他非常爽快地接受了。在接下去的一个多小时里，他认真专注地倾听每个问题，然后详细努力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同时也极其关注记者的每个反应，一些想法与记者反复交流，认真得如同在和一个重量级的同行探讨专业问题。

    只是，他仍然绝不微笑，整个采访过程中都严肃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

    这位年近七十的德国老人直率、锐利、一丝不苟，表达观点时又准又狠，不留余地。他彻底颠覆了记者关于“智慧老人”的印象模板——宽和？圆通？慈祥？他与这些特征毫无关系。

“除了误解还是误解”

    对于他引起争论的言论，顾彬耸着肩膀，连连摆手说：“我有我的观点，我说出来了，别人有别人的观点，也可以说，这很正常。本来就应该这样，没有任何问题。”

    在他看来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误解。“我从来也没有说过，中国当代文学是一堆垃圾。”顾彬说恰恰相反，他认为在中国当代文学中，有全世界最优秀的诗歌和散文，也有非常棒的短篇和中篇小说，但是长篇小说不够好，而一些所谓“用身体写作”的“美女作家”的作品，则不是文学，是垃圾。

    有些误解是可以解释的，最让顾彬苦恼的误解是“他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他认为，这种更为深层的误解缘于他和中国作家的参照系不同。

    “评价一部作品好不好，我有我自己的标准。因为我学了很多外语，除了汉语还有英语、法语和日语，我也看很多文学作品，中国的、德国的、法国的、日本的等等，所以我可以比较。”

    “但是中国作家基本上不会外语，所以不能看原文。”他认为，如果中国作家能够把自己的作品放在外国同行作品中进行比较，就会理解他的想法。

“王安忆写得比莫言好得多”

    在顾彬眼里，评价一部作品的好坏，语言是最重要的因素。“能够像梅西掌握足球那样掌握母语的作家，才是第一流的。”

    “好的作品，它的语言一定拥有个人风格，而不是所有人都在说的，即便不署名，读者看了也会知道这一定是某某作家写的；好的作家还要能创造文学的新形式，这是最难的；最后，没有挑战的作品，不是好作品。”

    “此外，每个人都有他的世界观，作品要能体现作家的深刻思想。”顾彬认为，好的作家不阿谀权贵、不在意名利，看重的只有自己的作品。“曾经有三个美国人想翻译《废都》，但贾平凹都迟迟不肯签约，因为他想让葛浩文来翻，他认为这样的话《废都》就可以获诺贝尔奖，他太想获奖了。在我看来一个作家把获奖看得太重，是没有希望的。”

    谈到语言，顾彬说王安忆写得很好，文字很特别。

    “王安忆写得比莫言好得多。”顾彬说，而最早将莫言的作品带到德国的，恰恰是顾彬自己。“我个人觉得莫言好的作品都是80年代中期写的，那个时候我们都觉得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作家，属于先锋文学派。但是80年代末，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决定要回到中国传统的小说方向，后来他的小说有一种明、清朝的味道——人物很多，几百个人，没有一个主人公，最重要的就是情节，没有什么深刻的思想。莫言的语言一直都是不错的，但在他后来的作品中，语言却是空的。通过他小说我们能了解到什么呢？什么也没有。”

莫言们应该回归中短篇小说

    “长篇小说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说这句话时，顾彬并不只针对中国作家。他说，在德国也是一样，全世界现在都没有什么好的长篇小说。

    顾彬认为，如果一个人还想继续写长篇小说，他应该超越那些写长篇小说的人。“长篇小说是最难写的体裁。我自己也写小说，但是我不敢写长篇。因为你要像奥地利作家穆齐尔或者法国作家马塞尔·普鲁斯特一样，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写。但是我知道的一些长篇小说作家，可以40天时间里写完长篇小说，这简直是在开玩笑！”

    “现在德国所有写长篇小说的人，写的都是通俗文学。中国也一样。莫言们、余华们、苏童们、格非们，应该回归中短篇小说。”

    顾彬认为，莫言、王安忆等中国作家写作的原因之一，是为了寻求一种安慰，因为他们都需要用文学来治疗创伤。“在18世纪，文学很重要的一个意义就是安慰，但是在今天，这有些落伍了，今天的文学应该给我们更多的启示和启发，而不是安慰。”

    “莫言的创伤太深，所以他完蛋了，不会再写出更好的作品了。王安忆也一样，她也有很深的创伤。”

【顾彬如是说】

    我从来也没有说过，中国当代文学是一堆垃圾。我认为在中国当代文学中，有全世界最优秀的诗歌和散文，也有非常棒的短篇和中篇小说，但是长篇小说不够好，而一些所谓“用身体写作”的“美女作家”的作品，则不是文学，是垃圾。

    曾经有三个美国人想翻译《废都》，但贾平凹都迟迟不肯签约，因为他想让葛浩文来翻，他认为这样的话《废都》就可以获诺贝尔奖，他太想获奖了。在我看来一个作家把获奖看得太重，是没有希望的。

    一些中国作家写作的一个原因，就是为了寻求一种安慰，他们都需要用文学来治疗创伤。在18世纪文学的意义之一就是安慰，但是在今天，这有些落伍，今天的文学应该给我们更多的启示和启发，而不是安慰。莫言的创伤太深，所以他完蛋了，不会再写出更好的作品了。王安忆也一样，她也有很深的创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