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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清华:《叙事中的时间及美学问题》(鲁院笔记)
2014-05-26 23:07:11 来源: 作者: 【 】 浏览:4269次 评论:0

中国文学,无论古代的诗词和白话小说,还是近现代作家的长篇小说,他们在作品中将时间作为了一种个体生命对自然和社会的体验来写作。时间在文学作品里已经不是通常意义上的一个点或者是一个过程,而是作家为了呈现文学之美,设定故事情节对时间的真实体验,是美学意义上的时间。

张教授由此引出了关于时间现代性的命题。

他认为时间在文学作品中存在两种意义,一个是时间在个体生命中的意义,在无意识世界中的作用。在中国古代文学里,时间是作了处理的,是淡化了个人的时间。如《西游记》中的人物几乎是与时间没有任何关系,从开头到结尾,人物没有时间上的变化。是一种传奇时间。二是时间的公共性,作为历史记忆的载体与本体的意义。时间在中国文学作品中,是非个人的命题,所以中国的文学作品才处处体现出关于时间的拷问。

所以说,时间在中国是一个至为古老的命题,在中国传统文学中几乎是一个百科全书的、核心和根本的命题。是生命本体论哲学的核心,同时也孕育了中国特有的美学。

张教授关于叙事中的时间及其美学问题,便由上面两个话题展开讨论。他主要讲了三个大问题:一是完整性叙事的时间秘密。二是阶段性叙事的时间奥秘与喜剧美学。三是其它的时间修辞形式。

三个问题的讲解中,我的心得体会最深的是下面几点。

一是传统的中国人喜欢讲完整的故事,所谓才子佳人、忠君报国(我们老家叫公子戏姑娘、奸臣害忠良)的故事都是在一个相对完整的叙事时间里讲完,或悲或喜,都是完满的大团圆。

二是传统中国人的轮回观念,让中国人的时间观有了哲学基础,也让中国人豁达而乐观。

三是在传统中国文学中,义是民间的道德,忠是庙堂的道德。我由此想孝是家庭的道德,节是自我修炼的道德。

四是人生就是由“欲”到“德”的过程。年轻的时候血气方刚,满身都是欲望。到垂垂老矣之时,欲望没有了,只留下了“德”。所谓的德高望重、道德文章都由此而来。

五是文学就是悲欢离合,不是社会浅层的变革思想,更不是所谓的革命。所以我的借鉴是,小说写得就是世情冷暖、人间的悲欢离合,这才是文学的本质。文学是个体生命对集体体验的再体验。

下面就结合张清华教授的讲义。将全部的课堂内容记录如下。

叙事中的时间及其美学问题

昆德拉在他的《小说的艺术》一书中说:

……在塞万提斯的时代,小说探讨什么是冒险;在塞缪尔·理查森那里,小说开始审视发生与内心的东西;展示情感的隐秘生活;在巴尔扎克那里小说发现人如何扎根于历史之中;在福楼拜那里,小说探索直至当时都还不为人知的日常生活的土壤;在托尔斯泰那里,小说探寻在人作出的决定和人的行为中,非理性如何起作用。小说在探索时间:马塞尔·普鲁斯特探索无法抓住的过去的瞬间;詹姆斯·乔伊斯探索无法抓住的现在的瞬间……

昆德拉还说:“小说家不要再将时间问题局限在普鲁斯特式的个人回忆问题上,而是要将它扩展为一种集体时间之谜,一种欧洲的时间,让欧洲回忆它的过去,抓住它的历史,就像一位老人一眼就看全自己经历的一生。”

时间是叙事文学中非常重要的要素,不仅决定情节,还决定美学。一个优秀的作家应尽早地进入集体时间的记忆中,走出自我的人生记忆,不要将作品写成个人的成长史。

这引出了一个关于时间的现代性命题

1.时间在个体生命中的意义,在无意识世界中的作用。

2.时间的公共性,作为历史记忆的载体与本体的意义。

然而,时间在中国是一个至为古老的命题,在中国传统文学中几乎是一个百科全书的、核心和根本的命题。是生命本体论哲学的核心,同时也孕育了中国特有的美学。

一、完整性叙事的时间秘密

(整体性的时间修辞问题,或悲剧的诞生)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好了歌》中,“好”是时间的过程,“了”是结局。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红楼梦》第一回,跛足道人所念。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甄士隐应和的歌谣,之后便随着跛足道人遁入空门了

这都是完整的叙事时间的体现,是中国人时间的轮回,命运的轮回,个体生命的有限性被集体的体验淡化和提升。

这种时间观的哲学基础

1.先秦时期的自然时间观,导致了达观的人生哲学:

老子:“天长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

不自生而能长生。所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

身而身存。”(《老子·七章》)

庄子:“有实而无乎处者宇也,有长而无本剽者宙也”

——《庄子·庚桑楚》

庄子:“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众人匹之,不亦悲乎?”(《逍遥游》)

2.秦汉以后:逐渐出现了生命本体论的时间观。

《古诗十九首》:“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曹操《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陈子昂《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秦汉以后之所以出现生命本体论,与皇帝喜欢长生不老,有着极大的关系。

完整时间长度以及悲剧的历史美学

《水浒传》:  “由聚到散”

《三国演义》:“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金瓶梅》:  “由色入空”

《红楼梦》:  “由盛而衰”“梦”模型:“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必须要叙述到终了,那就是一个“长恨歌”式的叙事:“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金瓶梅》由色入空,色是佛学意义上的“色”。写西门庆由身体和财富作为资本,满足欲望。西门庆欲过而亡,是符合道德逻辑的。

《红楼梦》是一场幻灭的华丽之梦,每一个生命体验都充满了幻灭。中国古典文学整体结构大都是“大悲剧”。

整体结构

大悲剧

始——————完整时间模型——————→终

由盛到衰模式

由聚到散模式

由分(合)到合(分)模式

由色到空模式……

局部为喜剧

------→     ------→    ------→    ---→    …

喜剧       喜剧       喜剧      喜剧

(如《红楼梦》中的多次欢聚场景)

《红楼梦》是中国最早的先锋小说的鼻祖——在小说里探讨小说的出处和写法,第一章就写了完整的时间长度,写了时间的轮回。

作者自云,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之说撰此《石头记》一书也。故曰“甄士隐”云云……列位看官:你道此书从何而来?说起根由虽近荒唐,细按则深有趣味。待在下将此来历注明,方使阅者了然不惑。原来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练成高经十二丈方经二十四丈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娲皇氏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只单单剩了一块未用,便弃在此山青埂峰下。谁知此石自经煅炼之后灵性已通,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材不堪入选,遂自怨自叹日夜悲号惭愧。

一日正当嗟悼之际,俄见一僧一道,远远而来,生得骨骼不凡,丰神迥异,说说笑笑来至峰下,坐于石边高谈快论。先是说些云山雾海神仙玄幻之事,后便说到红尘中荣华富贵。此石听了不觉打动凡心也想要到人间去享一享这荣华富贵,但自恨粗蠢不得已便口吐人言向那僧道说道:“大师弟子蠢物不能见礼了。适闻二位谈那人世间荣耀繁华,心切慕之。弟子质虽粗蠢,性却稍通,况见二师仙形道体,定非凡品,必有补天济世之材,利物济人之德.如蒙一点慈心,携带弟子得入红尘,在那富贵场中温柔乡里受享几年,自当永佩洪恩,万劫不忘也。”二仙师听毕齐憨笑道:“善哉善哉!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倒不如不去的好。”

这石凡心已炽,那里听得进这话去乃复苦求再四。二仙知不可强制乃叹道:“此亦静极怂级*无中生有之数也。既如此我们便携你去受享受享,只是到不得意时切莫后悔。”石道:“自然自然。”那僧又道:“若说你性灵却又如此质蠢,并更无奇贵之处。如此也只好踮脚而已。也罢我如今大施佛法助你助,待劫终之日复还本质以了此案。你道好否?”石头听了感谢不尽。那僧便念咒书符,大展幻术将一块大石登时变成一块鲜明莹洁的美玉,且又缩成扇坠大小的可佩可拿。那僧托于掌上笑道:“形体倒也是个宝物了!还只没有实在的好处,须得再镌上数字,使人一见便知是奇物方妙。然后携你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去安身乐业。”石头听了喜不能禁乃问:“不知赐了弟子那几件奇处,又不知携了弟子到何地方?望乞明示使弟子不惑。”

那僧笑道:“你且莫问日后自然明白的。”说着便袖了这石同那道人飘然而去竟不知投奔何方何舍。
    后来又不知过了几世几劫,因有个空空道人访道求仙,忽从这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经过,忽见一大块石上字迹分明编述历历。空空道人乃从头一看,原来就是无材补天幻形入世,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入红尘,历尽离合悲欢炎凉世态的一段故事。

上述文字对于时间的处理

1.时间是大轮回的,这符合佛家的观点,也暗合道家的理念。首与尾是重合的。(参见后面的结尾)。

2.生是暂时的,浮生是短暂的,“无”才是永恒的。终结是事先可以推断的。

3.美学上是悲伤且达观的。最终的无,会导致悲剧的体验,但永恒重复与轮回,又会达成释解。

……一僧一道,夹住宝玉说道:“俗缘已毕,还不快走。”说着,三个人飘然登岸而去。贾政不顾地滑,疾忙来赶。见那三人在前,那里赶得上。只听见他们三人口中不知是那个作歌曰:

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游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贾政一面听着,一面赶去,转过一小坡,倏然不见.贾政已赶得心虚气喘,惊疑不定,回过头来,见自己的小厮也是随后赶来。贾政问道:“你看见方才那三个人么?”小厮道:“看见的.奴才为老爷追赶,故也赶来。后来只见老爷,不见那三个人了。”贾政还欲前走,只见白茫茫一片旷野,并无一人。

一日空空道人又从青埂峰前经过,见那补天未用之石仍在那里,上面字迹依然如旧,又从头的细细看了一遍,见后面偈文后又历叙了多少因缘结果的话头,便点头叹道:“我从前见石兄这段奇文,原说可以闻世传奇,所以曾经抄录,但未见返本还原.不知何时复有此一佳话,方知石兄下凡一次,磨出光明,修成圆觉,也可谓无复遗憾了。只怕年深日久,字迹模糊,反有舛错,不如我再抄录一番,寻个世上无事的人,托他传遍,知道奇而不奇,俗而不俗,真而不真,假而不假。或者尘梦劳人,聊倩鸟呼归去,山灵好客,更从石化飞来,亦未可知。”想毕,便又抄了,仍袖至那繁华昌盛的地方,遍寻了一番,不是建功立业之人,即系饶口谋衣之辈,那有闲情更去和石头饶舌。直寻到急流津觉迷渡口,草庵中睡着一个人,因想他必是闲人,便要将这抄录的《石头记》给他看看。

那知那人再叫不醒。空空道人复又使劲拉他,才慢慢的开眼坐起,便草草一看,仍旧掷下道:“这事我早已亲见尽知。你这抄录的尚无舛错,我只指与你一个人,托他传去,便可归结这一公案了。”空空道人忙问何人,那人道:“你须待某年某月某日到一个悼红轩中,有个曹雪芹先生,只说贾雨村言托他如此如此。”说毕,仍旧睡下了。
  那空空道人牢牢记着此言,又不知过了几世几劫,果然有个悼红轩,见那曹雪芹先生正在那里翻阅历来的古史。空空道人便将贾雨村言了,方把这《石头记》示看。那雪芹先生笑道:“果然是‘贾雨村言’了!”

空空道人便问:“先生何以认得此人,便肯替他传述?”曹雪芹先生笑道:“说你空,原来你肚里果然空空。既是假语村言,但无鲁鱼亥豕以及背谬矛盾之处,乐得与二三同志,酒余饭饱,雨夕灯窗之下,同消寂寞,又不必大人先生品题传世,似你这样寻根问底,便是刻舟求剑,胶柱鼓瑟了。”那空空道人听了,仰天大笑,掷下抄本,飘然而去。一面走着,口中说道:“果然是敷衍荒唐!不但作者不知,抄者不知,并阅者也不知。不过游戏笔墨,陶情适性而已!”后人见了这本奇传,亦曾题过四句为作者缘起之言,更转一竿头云:

说到辛酸处,荒唐愈可悲.由来同一梦,休笑世人痴!

幻灭之悲剧——“梦叙事”。 “由来同一梦”,“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长恨歌叙事”:“天长和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轮回之哲学,构成一个叙述单元,一段完整的“悲欢离合”之故事。

“……原来就是无材补天幻形入世,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入红尘,历尽离合悲欢炎凉世态的一段故事”

当代小说中传统时间修辞的复活

其实,在巴金的《家》中,传统修辞,或者《红楼梦》式的时间修辞与叙事就已经潜藏其中,并且挽救了这部小说。只是作者将大家族的衰败悲剧,替换成了革命到来旧事物必然的衰亡。

革命叙事中完整时间修辞的被抑制。

复活:90年代小说中的旧趣味。悲剧重新诞生。

苏童小说:《妻妾成群》、《红粉》

贾平凹:《废都》

王安忆:《长恨歌》

《红粉》:“一个嫖客和两个妓女的悲欢离合”

其故事的完整性,有似于“三言二拍”或《今古奇观》中的若干篇章。解放军“解放”了翠云坊的妓女,却终结了她们的幸福生活。小萼改造,秋仪出家(后又不得不嫁给矮子罗锅冯老五),最后老浦因小萼的奢侈怂恿,贪污公款被处死刑而惨死,小萼将与老浦生的孩子取名为“冯新华”,然后一人北上。一段“孽缘”了结。

颠覆了革命叙事,恢复了古老的叙事。

《废都》:一部当代版的《金瓶梅》

“一个男人和多个女人的悲欢离合”。

“由色入空”是其基本逻辑。完整时间长度的体现,是“色”之最后,必须出现“空”。这样两个文本——即世俗的欲望文本(商业目的)与哲学的宣喻文本(训诫目的)才能同时出现。

戏仿的欲望叙事,戏仿其色欲的日常生活,但最后会以主人公的死亡而告终结,这样会使“欲望叙事”转换为“训诫叙事”。

可以看做是传统的复活,或向传统致敬的小说。

《废都》的成功在于:

1.成功地回应了90年代的“时代氛围”与“时代主题”:精神与人格的颓败想象。留下了广阔的寓意空间。

2.成功地对应了90年代文学的转型:消费意味、悲情色调、颓废美学,与80年代的文学产生深刻的区别。

3.在实现欲望叙事的同时,也暧昧地获得了训诫的合法意味。或者说,成功地使小说的叙事合法化了。或者说,使色情元素合法化了。

《长恨歌》:一部现代中国女性的悲情之歌,或一个“现代的传奇”。

“一个女人与多个男人的恩恩怨怨”。

古老的“红颜薄命”主题的再现。

一个生错了时代的女人,在现代中国经历的古老悲剧。

“末世的繁华”——“地下的遗民”——“荒唐的夕阳红”

小市民的悲歌,与古典悲剧之间的错位。

《长恨歌》的成功在于:

【一】:真正回复了中国式的美学

1.讲述完整的故事,个体生命的本体叙事。

2.一个女人的命运的彰显,死亡在最后的呈现。

3.悲歌叹息的情绪与情调的凸显。

【二】:现代性主题同时彰显

1.回应了现代中国的历史,巨大的弯曲,回到原点。

2.小市民的悲剧,充满了灰色与荒诞意味,对古典悲剧形成了呼应与颠覆。

以下是与传统叙事不那么接近的完整长度叙事

产生出壮美与巨大的历史内涵,预示了中国长篇小说乃至文学、乃至叙事美学的伟大复兴。

莫言的《丰乳肥臀》、《生死疲劳》

余华的《活着》、《许三观卖血记》

格非的《人面桃花》、《山河入梦》、《春尽江南》三部曲

《丰乳肥臀》 “新文学诞生以来最伟大的汉语小说”

*伟大的主题:二十世纪以来中国传统民间社会被侵犯和毁灭的历史。

*伟大的母亲形象:“人民”(政治学)意义上的母亲;伦理学意义上的母亲,人类学意义上的母亲;一生苦难、一生创造、一生承受。

*伟大的结构:我称之为“星空结构”(来、招、领、想、盼、念、求、加上官金童与上官玉女,九个孩子,几乎全部死于20世纪的各种政治势力的争斗)生成了放射式的结构。

时间在叙事中的设置及作用

【一】设置

1.通过母亲,贯穿20世纪整个的历史。

2.通过上官金童,贯穿整个当代历史。

3.通过将第一章的倒置,即母亲出生、成长和生育9个孩子的过程,使历史产生闭合感。

【二】作用

1.使历史产生整体性,并且获得悲剧性,即一个世纪过去了,一切并没有变得更好。相反,苦难一直伴随并且加深。批判性由此获得。

2.两部书合成了一部书,一部民间之书与一部知识分子之书完美融合。

《活着》:回忆中的过去进行时,讲到彻底结束。

 

小说的叙事设置是福贵的回忆,“我”的倾听。福贵的一生分为截然不同的两段。前半段:“剥削阶级的天堂”,嫖妓、赌钱、欺侮妻子家珍、羞辱岳丈,几乎是无恶不作的“恶少”,但赌输给龙二,是他人生的“拐点”。他从此变成、了一个穷人。但很奇怪,他的道德状况也在随之、改善。后半段:厄运才刚刚开始,随后小说的四分之三都是他一步步下地狱的过程。所有的亲人一个个死去,使他饱尝人世的磨难。

《许三观卖血记》:完整长度与喜剧处理

完整长度应该产生悲剧叙事,这是常理。但《许三观卖血记》由于叙事的喜剧笔调与人物的“弱智化性格”,致使小说在“故事逻辑”之外又具备了一个“美学逻辑”,就是轻微的喜剧色调,使小说不适宜定位悲剧格调。而只能选择许三观安全地老去,而不是惨死。所以小说的结尾既体现了“沧海桑田”的意味,同时又体现了小人物的一生的戏剧逻辑。

二、阶段性叙事的时间奥秘与喜剧美学。

来源:

黑格尔的进步论、革命美学

达尔文的进化论

童话叙事

浪漫主义的青春许诺与未来叙事   

童话叙事的结尾:

“从此,王子和公主过着幸福而快乐的日子”。

雪莱:《西风颂》:

哦,请听从这一篇符咒似的诗歌,就把我的话语,像是灰烬和火星从还未熄灭的炉火向人间播散!让预言的喇叭通过我的嘴唇把昏睡的大地唤醒吧!西风呵,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黑格尔:《精神现象学》:黑格尔的革命美学。

我们的这个时代是一个新时期的降临和过渡的时代。人的精神已经跟他旧日的生活与观念世界决裂,正使旧日的一切葬入于过去而着手进行他的自我改造。事实上,精神从来没有停止不动,它永远是在前进和运动着……只有通过个别的征象才预示着旧世界行将倒塌。现存的世界里充满了那种粗率和无聊……可是这种逐渐的、并未改变整个面貌的颓毁败坏,突然为日出所中断,升起的太阳就如闪电般一下子建立起了新世界的形相……

巴赫金《小说理论》中关于“传奇时间”的论述:

一对婚龄男女,出身不详,带点神秘。两个人都美貌异常,又纯洁异常。他们不期而遇,一般是在喜庆佳节。两人一见钟情,势不可遏,如同命运,如同不治之症。可是他们不能马上完婚。男青年遇到了障碍,只得延缓婚期。一对恋人各自东西,互相寻找,终于重逢。而后又失散,再相聚。恋人们常见的障碍和奇遇有:结婚前夜新娘被抢,双亲(如果有的话)不同意婚事,而给相爱之人另择配偶(虚设的对偶),恋人双双出逃。他们启程旅行。海上起浪,船舶遇险。人奇迹般得救,复遇海盗,被虏关如囚室。男女主人公的童贞遭到侵犯。女主角经受战争和战斗作为赎罪的牺牲。被卖做奴隶。假死。换装。认出或认不出……横加罪名。法庭审理。法庭查验恋人的纯洁和忠诚。主人公们找到自己的亲人(如果他们还未出场)。同突如其来的朋友或敌人相遇、占卜、预言、梦魇、预感、催眠草药。小说以恋人完婚的圆满结局告终。

传奇时间与客观时间不同,开始的情节与结尾的情节一样,中间的磨难、挫折是一个传奇时间的过程。

《红楼梦》第一回中曹雪芹的论述:

那野史中,或讪谤君相,或贬人妻女,奸淫凶恶,不可胜数。更有一种风月笔墨,其淫秽污臭,屠毒笔墨,最易坏人子弟。至于佳人才子等书,则又开口文君,满篇子建,千部一腔,千人一面,且终不能不涉淫滥。在作者不过要写出自己的两篇情诗艳赋来,故捏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添一小人其间拨乱其间,如戏中之小丑一般。更可厌者,“之乎者也”,非理即文,大不近情,自相矛盾。竟不如我半世亲睹亲闻的这几个女子,虽不敢说强似前代书中所有之人,但观其事迹原委,亦可消愁破闷;至于几首歪诗,亦可以喷饭供酒。至若离合悲欢,兴衰际遇,俱是按迹寻踪,不敢稍加穿凿,至失其真……

鲁迅的概括是:“至所叙述,则大率才子佳人之事,而以文雅风流缀其间,功名遇合为之主,始或乖违,终多如意,故当时或亦称为‘佳话’”。中间要经历诸多的磨难,或“途次遇盗”、“避祸远徙”(《玉娇梨》,或“被怨”获“诬”,遭到“拘讯”(《平山冷燕》),或因“梗直得祸”、而遭权贵“逼婚”(《好逑传》),或遇天灾离乱,“中途舟破”(《铁花仙史》)……但最后结局却无不皆大欢喜,奉旨“成婚之日,凡事无不美满”。(《中国小说史略·明之人情小说(下)》)

鲁迅还有更戏谑的说法:

……才子原是多愁多病,要闻鸡生气,见月伤心的。一到上海,又遇见了婊子。去嫖的时候,可以叫十个二十个的年轻姑娘聚集在一起,样子很有些像《红楼梦》,于是他就觉得自己很像贾宝玉;自己是才子,那么婊子当然是佳人,于是才子佳人的书就产生了。内容多半是,惟才子能怜这些风尘沦落的佳人,惟佳人能识坎坷不遇的才子,受尽千辛万苦之后,终于成了佳偶,或者是都成了神仙。”《上海文艺之一瞥》,《鲁迅选集·杂文卷》P252。

中国的才子佳人小说

与希腊的传奇小说、与俄国民间故事的叙事要素与功能之间是一致和吻合的。以《玉娇梨》为例,其故事情节:一、离家——科甲才子白太常老来得女,貌美异常更兼才情出众,一十六岁尚未觅得夫婿,不久太常得机赴任,携女赴京;二、以诗结缘——才女急中生智代父作诗,赢得嘉许,引来求婚之人;三、祸起萧墙——因不能答应权臣求婚而被用计远使塞外,不得不托孤与亲;四、偶遇才子——随舅舅避祸金陵,同样以诗结缘,遇到才貌双全的贫家公子苏友白,欲招为婿,不料相亲之际却“错认”丑女;五、几番错过——白公复命回朝,复还金陵看望女儿,仍期以诗招婿,但不料事有蹉跎,才子之诗被他人盗用;六、错认郎君——途中偶遇同姓苏公子,亦冒名求亲,苏友白赴京途中先是拾金不昧,后是路遇强盗,穷途中不得不卖诗求生,结果又有巧遇获赠,得以脱困;七、金榜高中——苏友白春闱秋试皆得高中,做官赴任,又遭权臣之祸,挂冠而去,而婚姻大事也屡遭小人拨弄;八、终成眷属——由苏御史做主,新科翰林终于得见白、卢两家女儿,以诗对质,尽释前嫌,遂与两位稀世美女共成眷属。这是小说的结尾:花烛之下,苏友白偷眼将白小姐一看,真个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可谓名不虚传,满心快畅。再将卢小姐一看,宛然与卢梦梨一个面庞相似,心下又惊又喜,暗想姊妹们有这等相像的。此时侍妾林立,不便交言,将无限欢喜都妨关肚中。只等众人散去,方各各归房。

……三人从此之后,相敬相爱,百分和美。苏友白又感嫣素(丫鬟——引者注)昔日传言之情,与二小姐说明,又就收用了。

确乎是“怎一个俗字了得”。难怪曹雪芹和鲁迅都嗤之以鼻,这种一夫多妻的婚姻虽然刻意被伦理化,背后蛰伏的仍是地地道道的男权主义无意识。

然而对照《林海雪原》、《青春之歌》、《暴风骤雨》的结尾,也是一样“俗艳”,革命者的“各得归宿”或“终成眷属”同上述老套是如此相似。《林海雪原》中,同样是“以诗为媒”男女主人公相恋,中间经过的无数延宕与磨难,不过是由“小人拨乱”置换成了残酷的敌情、艰苦战场环境的阻遏,然而最后的结尾则一样是由权威(王团长)与长老(蘑菇老人)主持予以确认。甚至连肖像的描写、男女主人公的心理活动,也都与前者如出一辙。在《青春之歌》中,林道静与余永泽的相识相恋也是因为海涅的一首爱情诗,由此女主人公对男主人公才产生了“多情的骑士,有才学的青年”的想象,而男主角对于女主角的感受也是“含羞草一样的美妙少女,得到她该是多么幸福啊”。随后,经过了一番时局的动荡,与坏人(杨庄小学校长余敬塘之类)的阻遏与激发,两人终于走到一起。假如小说写到这儿就告结束,那么无疑便成为了一个与清末民初的“鸳鸯蝴蝶派”完全一样的“才子佳人”故事,只是因为革命叙事的需要,才不得不将其“贬低”而另起炉灶,又构造了卢与林之间“英雄美人”的故事。很显然,英雄美人比才子佳人更容易“改装”为革命叙事。

上述元素与功能的分析模式也完全适用于《红旗谱》一类小说,只是顺序和功能项有些微小的差别:“离家”(主人公父亲惨死,姐姐遭辱,不得不避祸关外)—— “归来”(闯荡江湖二十多年后,带着两个儿子回到锁井镇,俨然准备复仇)——“较量”(几个回合,时机未到,积蓄力量)——“转机”(遇见拨云见日的党,化身贾湘农指引道路)……之后是阶段性的“成功”、儿女成长与婚事(运涛与严萍之间很像“才子佳人”、“穷书生与富家小姐”的故事)、保定二师学潮、最后是在失败中重获转机。如果联系之后的续篇《播火记》、《战寇图》,总体看,各项元素便更接近前者。

产生于文革期间张扬的《第二次握手》

文革结束后曾名噪一时,广为转载评价,但兹后各家的文学史著中却都鲜有提及。当初,人们误以为这是一部反对“文革”专制或“四人帮”的小说,作者也曾经因为写作而遭到“残酷迫害”及至几乎送命,但殊不知这部描写核科学家生涯与情感故事的作品,根本不是什么反文革专制的作品,而是一部十足的改头换面的“革命加恋爱”小说,是一个旧式的才子佳人的老套路,一个典型的三角恋故事,与清末民初的鸳鸯蝴蝶派小说、20年代“革命文学”中的三角爱情故事、与杨沫《青春之歌》中的才子佳人故事都是一样的。甚至它写到苏冠兰在海滨浴场“英雄救美”、从风浪中把遇险的美女丁洁琼救上岸的情节,还明显地有“照搬”前者的嫌疑,因为余永泽从大海边救起轻生的林道静的浪漫情节,在这一代人心中早已是一个典范的“潜意识”了。至于小说中写到科学家丁洁琼历经艰险从美利坚回到祖国怀抱、投身祖国的核武研制、在失意和痛苦之时又受到周恩来的关怀等等,不过也是传统传奇故事要素的“变体”而已,惊险的环境、神奇的行业、危险的挑战、三角爱情的矛盾、悲情戏剧、权威人物的“做主”,等等,这些都是典型的旧套路中的要素。

三、其它的时间修辞形式

传统中也有:“现在将来过去时”,“将来过去现在式”。

李商隐:“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海子的诗歌:死后的情景。《四姐妹》中,“身在这荒芜的山岗/怀念我空空的房间,落满灰尘”

穿梭于过去与将来之间:《红楼梦》的第一回是例子。

鲁迅的《狂人日记》也是例子。

开头的一段话,标明叙述是穿梭的:是现在讲述的是过去的事情,但过去已经被未来证明是无害的,是已经“痊愈”的。给叙事确立一个“安全感”。

【“某君昆仲,今隐其名,皆余昔日在中学时良友;分隔多年,消息渐阙。日前偶闻其一大病;适归故乡,迂道往访,则仅晤一人,言病者其弟也。劳君远道来视,然已早愈,赴某地候补矣。因大笑,出示日记二册,谓可见当日病状,不妨献诸旧友。持归阅一过,知所患盖“迫害狂”之类。语颇错杂无伦次,又多荒唐之言;亦不著月日,惟墨色字体不一,知非一时所书。间亦有略具联络者,今撮录一篇,以供医家研究。”】

马原的《虚构》处置了一个“危险的故事”:与麻风病患者的爱情。

开始叙述时说的时间总计是“我为了杜撰这个故事,把脑袋掖在腰里钻了七天玛曲村”;而他与女麻风病人发生关系之后计算时间,才发现是“忘了戴手表”,只记得自己“是过了‘五一’从拉萨出来的,五月二日,路上走了两天应该是五月三日”,而他在玛曲村的时间“今天应该是第五天”(也就是五月七号了);最后“醒来”问别人时间时,才通过广播知道当日是“青年节,五月四日”。而且有人告诉“我”,“夜里有泥石流,北边的山塌了半边……我再没有看到玛曲村”,不但事件发生的时间不存在,连地点也被彻底摧毁了。

格非:《傻瓜的诗篇》:过去在过去中产生。

其中有一部分的讲述是,与精神病人兼女大学生莉莉发生性关系的医生杜预,本来是做了一件很不应该的事情,借了医生的特权占病人的便宜。

但小说中恰恰是通过这个过程,处理了他作为精神病医生的特殊角色:与病人的谈话治疗——接下来,它通过杜预的回忆,来叙述“由病人叙述的故事”,即“关于回忆的回忆”,也即“讲述别人的讲述”,也即“过去的过去”,但这“过去”中夹有现在的判断与分析。

莫言的《红高粱家族》

其中时间完全处在“穿梭”的状态中,一会儿是抗战,一会儿是民国早期,一会儿是现在,有三个时间,分别是“爷爷奶奶”(包括二奶奶)——故事的主体、父亲母亲——故事的主体之一兼目击者和讲述者、“我”,父亲的转述者兼分析与抒情者。分别代表着“久远的过去”、“不太遥远的过去”、“现在”。随着故事的推进,三个时间不时跃居首位,出来发挥作用。

这是一个意外,是一个特殊的不像长篇小说的长篇小说,是属于临时“攒起来”的。但惟其如此,才对当代长篇小说的变革产生了决定性的作用。

《许三观卖血记》中的时间的迅速累积的处置法:

 第四章:三个孩子的出生(重复与减法的运用)

助产的医生说:“还没到疼的时候你就哇哇乱叫了。”

许玉兰躺在产台上,两只腿被高高架起,两条胳膊被绑在产台的两侧,医生让她使劲,疼痛使她怒气冲冲,她一边使劲一边破口大骂起来:

“许三观!你这个狗娘养的……你跑哪儿去啦……我疼死啦……你跑哪儿去了呀……你这个挨刀子的王八蛋……你高兴了!我疼死啦你就高兴了……许三观你在哪里呀……你快来帮我使劲……我快不行了……许三观你快来……医生!孩子出来了没有?”

“使劲。”医生说,“还早着呢,”

“我的妈呀……许三观……全是你害的……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你们只图自己快活……你们干完了就完了……我们女人苦啊!疼死我……我怀胎十个月……疼死我啦……许三观你在哪里呀……医生!孩子出来了没有?”

“使劲。”医生说,“头出来啦。”

“头出来了……我再使把劲……我没有劲了……许三观,你帮帮我……许三观,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助产的医生说:“都生第二胎了,还这样吼叫。”许玉兰大汗淋漓,呼呼喘着气,一边呻吟一边吼叫:“啊呀呀……疼啊!疼啊……许三观……你又害了我呀……啊呀呀……我恨死你了……疼啊……我要是能活过来……啊呀……我死也不和你同床啦……疼啊……你笑嘻嘻……你跪下……你怎么求我我都不答应……我都不和你同床……啊呀,啊呀……疼啊……我使劲……我还要使劲……”

助产的医生说:“使劲,再使劲。”

许玉兰使足了劲,她的脊背都拱了起来,她喊叫着:“许三观!你这个骗子!你这个王八蛋!你这个挨刀子的……许三观!你黑心烂肝!你头上长疮……”

“喊什么?”护士说,“都生出来了,你还喊什么?”

“生出来了?”许玉兰微微撑起身体,“这么快。”

许玉兰在五年时间里生下了三个儿子,许三观给他三个儿子取名为许一乐,许二乐,许三乐。

有一天,在许三乐一岁三个月的时候,许玉兰揪住许三观的耳朵问他:

“我生孩子时,你是不是在外面哈哈大笑?”

“我没有哈哈大笑,”许三观说,“我只是嘿嘿地笑,没有笑出声音。”

“啊呀,”许玉兰叫道,“所以你让三个儿子叫一乐,二乐,三乐,我在产房里疼了一次,二次,三次;你在外面乐了一次,二次,三次,是不是?”

小  结

时间为生命之本,存在之本,也是叙事之本。
    叙事中如何安排时间,会决定一部作品的长短、故事类型,也会决定一部作品的美学属性。所以应该好好研究。

Tags:清华 《叙事中的时间及美学问题》 鲁院 笔记 责任编辑:mas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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