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定了性。她不想和这些人掺和,觉得都是无用功,她在车间呆过,当年也试过,最后仍是收获全无。几十个女工,甚至是几百个女工盯住几个男人。而那几个男人如果不是家中有老婆,就是看上了深圳本地女人。没多少人把心思放在流水线女工的身上,即使有也都是玩玩而已。
借来的大巴停在院子里,车里正放着台湾歌手张惠妹的歌,节奏欢快。她看见老李开始收拾东西了,王菊花再也不能平静,跑回宿舍拿换洗衣服。感觉过了这个村就没了那个店。有了上次党员事情的提醒,她觉得和老李的关系已超过了一般同事。如果不赶上这趟车,自己就真得失去了嫁人的机会,也白白帮了老李。
“当后妈怎么了,我就不信当不好。”汽车慢慢驶出工业区,王菊花在心里对自己说了这句赌气话,话在王菊花心里停了三天,直到从珠海回到兴业公司重新上班。
在珠海的前两天,她表现的十分过。这是后来她躺在床上想到的。可后悔也没用。当然没人让王菊花难堪。他们低着头,各自玩着手机,或是发呆,或是乱翻一本图书。似乎没人看见无人听见。也许他们心里在说,这是平时老实巴交的饭堂女师傅吗,表现真怪异啊。比如在旅游的当天,她主动提出让老李的孩子和她同住一张床,毕竟老李带着女儿和男同事住在一起不方便。而且说得声音并不小,当时老李又在打盹,说了两次才明白。与此同时,帮老李拿一件根本不需要拿的外衣并捧在胸前。还有一次是帮老李买的印度香蕉甩饼付了账。王菊花明白,也许有人看着她。可她不怕。要知道在她们老家,她这个年纪,还没有个能打酱油的孩子,就只能进庙里当尼姑了。那些男人宁可娶个寡妇,也不敢要她这种外面回来的。对老家那些男人来说,外出打工的女孩都有一本说不清的账。
对着饭堂的老李,王菊花能这么做,实在觉得自己有资格、有条件。她不敢想别人,但对于条件这么差的老李,她还算是优越,年轻许多不算,至少还有个清白的身体。
“我难道不配吗。”想到这儿,王菊花忍不住心酸。“真是便宜了你老李,我还是个黄花闺女呢。”这是她最骄傲的地方。嘴上不说,可在心里她看不起那些随便就跟男人过夜的女工。过了夜如果还没结果,有什么意思呢。她有自己的算盘。别的优势没有,却有个清白的身体。作为女人,这是最重要的东西。也就是说,她拥有的是无价之宝。有了这个,谈恋爱,结婚,什么程序都不少。选择来饭堂,就是看中饭堂男女比例二比一、男多女少,能住单间这些条件。有了单间,恋爱才有条件,也才有结果。而绝不是宿舍布帘下面的苟且。
“到时候,再安排一个人住也说不准啊。”这是后勤主管吓唬人的话。
王菊花边和后勤主管说话,边把那块老家捎来的腊肉放在对方手上说:“最好不要害别人了,我除了爱说梦话,还喜欢打呼噜。每天四五点就要起床做饭,谁愿意一起住啊。”
“王菊花你少来这套,等我给你安排两个,看你再美再胡说。”对方虽然仍在说话,语气却明显不同。
王菊花又从枕下拖出一条红塔山。为了这个单间,王菊花已经不遗余力,尽管房间与想像还是有距离。可她却有了撒娇和哀求:“主管才不会那么心狠,你知道大龄女青年的毛病吗,心地不坏,可就是脾气暴燥。”王菊花假装幽默可是眼睛却已经湿润了,过去她没有这样求过人。
住在八个人的房里,灯从来没有关过。每次醒来,看着惨白的灯光,王菊花都觉得自己躺在车间里。有些工友还会带男老乡过来。为此她从来都是穿了长衣长裤睡觉。为了可以一个人住,有一年春节她没回家,当然另个原因是厂里也需要留下几个人加班。差不多有十几天,只能吃开水泡米饭。前面几天躺在只有一个人的房里,听着外面的炮竹声还很享受。再后面两天就已经想见人了,觉得还是人多好,可到了宿舍里陆续回来了人,见到她们那种眼神,王菊花心又冷了,还是觉得一个人住好。
那次是下班前的五分钟,她借故领东西,趁人不注意偷偷留在仓库。仓库里整齐地排放着高高垒起的纸箱。脚步和说话声持续了不到十分钟,就恢复了宁静。再过一会儿,坐在地上的王菊花听见了老鼠的窜动。它们有时头顶,有时在她身后,甚至刮动了她的衣襟。再后来,听见有人依着门轻轻的说话。是两个女工,其中一个她认识,另个声音也很熟悉,只是想不起是谁了,还听见其中的一个在轻轻地抽泣。天暗下来的时候,仓库仿佛与白天完全不同,变成了冰窖。尽管是夏天,可已经冷得让人发抖。她使出了全身的劲儿,挪动了箱子,使身体被整齐的箱子夹住、围住。闻着纸皮发出来的芳香,她睡着了,睡得很甜。阳光照了她一脸,一身,她被暖醒了。做了梦,彩色的,内容却已不记得。
想起当时为了有个安静的地方睡觉,自己可怜的样子,眼下的困难就不觉得是什么了。
分给王菊花的房间有太多的杂物,包括一床破军被和蚊帐还有一只女式皮鞋和两本香港杂志、吃剩的盒饭及一只电饭煲。王菊花觉得里面藏了一条蛇也说不准。盒饭和电饭煲被王菊花进来当天就捂着鼻子清了出去。两本杂志,生猛的要命,里面的人裸着身子搂在一起。男男女女对着镜头笑的眼神,像是两条褪了毛的白猪,让人恶心,被她扔了。床下有只脱了漆的大鼓和两面脏乎乎的彩旗,那是开运动会时用的。唯一能用的就是一只睫毛夹,王菊花很喜欢,用清水洗净了,放了起来。
“别人可有钥匙,你不能随便别换锁。不是为了照顾你,公司可要专门做仓库的。”临出门,后勤主管又再交待。“除了上面灯,其它带电的东西一律不能用,房子里的东西也要保管好。”
“好的,我不动。”虽然有些遗憾可王菊花应的还是很快。窗户擦得不能再干净,地面也用消毒粉清理了三次,用装满水的桶顶住了木门。至于灯,王菊花想好了办法,她把办公台移到地中间,踩上去,弄坏了其中的一个灯管。另一只,则用锡纸包住。看见房间立刻变得柔和,王菊花跳到地上,开心得要命。
第一个晚上,因为兴奋,王菊花躺在床上睡不着,终于迷糊了过去,就听见有人轻轻转动门锁的声音。吓得坐起来,细听了,又不是。雨下了整整一夜,听着雨滴在费旧铁皮上发出的嗒嗒声,王菊花彻底失眠了。她在脑子里为这个地方重新做了布置:一个浅粉的窗帘,书桌上是一本日记。有时放在桌上,有时藏于枕下。封面一定要粉色或蓝色那种。写什么,她一时还想不出。上学的时候,她不喜欢读书,所以连初中都没读完。好多字现在也记不起了。写不写字无所谓,有了那样一个地方,自己的心就有地方放了。
此刻,六约街头,老李头上带着白色凉帽,低头,正用粗糙的大手为自己扇着风。科学地说,那是一顶女式凉帽,前些年曾经流行过。现在街上很少见了。上次公司组织员工去珠海发的。尽管老李的长脸掩在帽子下面,可是王菊花还是看见了对方躲闪的眼睛。王菊花猜测对方没有看到她。远远看过去,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身边放着一叠漂亮的胶袋。那胶袋是印花各式各样,全部款式来自欧美。最上面那条黑底银花,在阳光的照射下,现出五彩缤纷,花像是要飞出来。其次才是那些他从饭堂偷拿出来的葱蒜和土豆。这样的摆放,如果放在北京上海或是深圳的市中心,一定会吸引不少人驻足,简直就是前卫艺术。可是在这条街上,人们见了,只会发出“切”的一声,便又去看其它了。显然老李忘记这是六约,而不是其它地方,没人会买这种并不实用的东西。
塑料袋是兴业公司的主要产品,其次才是别的。王菊花明白了老李请假目的。那是些非常值钱的袋子,提供给中信广场、西武、时代广场那样的高级商厦,用来包装各种世界上最昂贵的名牌。偶尔有人拿到饭堂,是那些管理层的漂亮女孩子,用来打包早餐,有的就是单纯用于装东西。当然,谁都知道,那只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