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也愉快地应着。老王经常来找老李,听老李说他在部队的事。条件是老李必须听他讲一下自己的见闻。老王最喜欢说《三国》,还说老演员谢芳、王小棠。
他绘声绘色地说:“我亲眼见过谢芳。那一天晴空万里,万里无云,她来了,全厂干部、工人,还有附近的老师、学生站在大道的两侧,举着手,踮起脚,夹道欢迎啊。厂长和车间主任握着她们的手不放,点头哈腰说话。工人们呢,一直目送着他们进了会客厅。我站在第一排,看得清清楚楚,真是美人啊,现在的人,哪个能比呢。”虽然老王长得很土,却喜欢用名词、形容词,说话慢条斯里,文诌诌,和身份很不配。即使对那些跑到门口捡垃圾的,他也是和声细气,把对方吓一跳。只有讲《三国》的时候,他才显出亢奋,尤其是说到关羽关云长,他会突然稍稍提高了语调,好像关云长是他的什么亲戚一样。
不过,没有人注意和发现这些。老李更不用说了。好几次,老王讲的时候,他都张了大嘴,呼呼睡去。老王也不生气,照样把故事讲完。有两次,王菊花远远听见他又在讲《三国》。可是他演讲的对象不是老李,而是对着她。他有意把嘴上这句说得特别有意思,甚至像是演戏。比如:“要想俏就要一身孝”再比如:“这个艳如桃花的女子的心思可真是密啊。”
王菊花每次听了,尽管觉得有趣,可步子却不会停下来。这次有些不同,到了门口,她觉得口干,接着是气喘和无力。感觉老王的睛睛像是长是翅膀,紧紧地追赶着她。
刚脱下衣服,拧开新买的浴液,准备洗澡,就见到木门上蟑螂粗壮的胡须来回摆动,一双鼓起的眼睛像人一样紧紧盯着王菊花。
“呀!呀!”王菊花惊叫了一声,拿起手中的瓶子护在胸前,并用力推开木门,跑出洗手间。差点因为地上的水而滑倒。她撞翻了塑料桶还有用来除异味的花露水。
那是广东特有的蟑螂。个子大,凶猛,会飞。此刻她正追赶着王菊花。王菊花躲到床上,它不仅没放弃,而是更加猛烈地扑过来。
如果不是被一桶水和那张办公台挡住,王菊花一定能逃出门外。对着那个飞行物,王菊花显得悲愤和绝望。她不顾一切地把衣服,枕头和书,还有纸巾盒向对面摔去。听到门响之前,摔出去的是面镜子。那是老家带过来的,用了整整十三年。
开门的是一个干瘦的广东男人,王菊花在车间见过这个人,只是没有说过话。他的钥匙只在锁孔里插了下,就拧开了门。水桶和桌子被他轻易地就移开了。他轻车熟路,直对着那堆东西过去。看见王菊花只穿了内衣裤捂着脸蹲在地上,竟没有惊讶,甚至连个招呼都没打,好像这里只是一个公共场所或是真正的仓库。似乎是回忆了一分钟,那人的两只手就在杂物中间翻动了。他取出一只笛子。对着光,看了看,然后,伸手拿起王菊花床上的枕巾,擦了擦上面的灰尘,把枕巾扔回原处才出了门。
王菊花忘记了害怕,站起身,手上那块破碎的镜片里是她的披头散发。
捡了地上的东西,重新洗过脸,便听到了敲门声。这回是轻轻的。打开门的时候,王菊花的眼泪差不多要流了下来,竟然是老傅立在门前。可是很快她就见到了楼道的不远处还有个女人,怯怯地站在暗处。见到这个女的,王菊花显得有些警惕,脸色也变了,她猜测老傅又来借宿了。
“过去的事情,一言难尽。有时间我会跟你说的。这次又要麻烦你,借住一晚,不过明天就走。现在她就是过来洗个澡,还要去办点事。”老傅说。之前,他曾带过不同的女人来借住,每次的说法都不同,有的是表妹或堂妹,有时则是老乡。
看着老傅,王菊花想起去找老傅前的想法,她想,自己就以害怕蟑螂的名义请老傅过来,向他示弱,然后切生日蛋糕。主要是给他机会,让他表白。如果他还是闷着,王菊花会用吹蜡烛许愿的方式把话说透,谁也不能再捉迷藏。
老傅一边说话一边把女人推进了王菊花房,而他自己则替女人拿着一个漆皮的黑色小包,站在走廊上不肯进来。他的样子甚至比那女人还要可怜。
“她也是四川的,你们可能还是老乡呢。”老傅笑了一下,露出腮上两条细长的皱纹。听了这话,王菊花有些难受,这么久,老傅还是不知道她的家乡在哪里。他问过王菊花几次,却没有一次听进耳朵里。
之前,他还带过一个特别瘦弱的女人。那女人一进门就像是要晕倒,躺到床上。吃了王菊花递来的面包,呼吸好像才正常。那个女人没有像老傅说得那样,第二天就走,而是偷偷住了半个月。
老傅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态度严肃对着那个女人说,“你抓紧时间,我在外面等。”然后,他递出眼神,让王菊花跟他过来。到了楼梯的拐角处,他扶着黑乎乎的墙壁无奈地说,“其实我很烦,她一直都缠着我,我快疯了,王菊花,你说我应该怎么办。不过都是我自己造的孽,没人理解我啊,我活该受苦的。”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样子好像要哭。这样一来,反倒王菊花需要去安抚他了,“这种事也不怪你,反正过去了,明天会更好。”王菊花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会冒出这样一句怪话。
听了王菊花这句明天会更好,老傅感动得要流泪,他盯着王菊花的眼睛看了半天才说,“对她我需要策略,还需要安抚。”最后,他深情看着王菊花地说,“唉,我算是明白了,她们谁都没有你好。”
回到房里,见到那女人穿着内衣从洗手间出来,她笑呵呵地看着王菊花,说,“洗浴水很香,可惜是假货,一块一块粘在身上难受死了。不过你有样东西很好,很漂亮。”女人伸出细长的手指撩了撩头发。说话和手的动作像是跳舞。
女人竟然向王菊花借袜子。
“什么,那东西怎么能向别人借呢。”王菊花沉下脸,表现出不高兴。她记得袜子还在洗手间,连商标还没来得及拆,本来是准备洗了澡才穿的。
“很漂亮,你真的很有品味,有眼光,会挑东西。”她看着王菊花说。
女人梳完头,进了洗手间,整理衣服,不忘伸出半个头和王菊花说话,“听老傅经常说到你,说你人品好,善良。整个公司他最信任你,什么事都和你商量。”
“他说我什么,我有什么好。”王菊花假装生气了,心里却想着老傅到底说了自己什么好话。
“还说了好多呢。不过,现在我可没时间跟你讲话,记得晚上留门啊,好姑娘。”女人拎着东西跑出门的那刻,王菊花猛然记起老傅也有这个特点,每次有需要,他都会这样赞美人。
5
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之前,王菊花简陋的房间里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贵客。再次让王菊花觉得这不是普通的一天。来者是兴业公司年轻的老板。他从厂外回来了,满面春风。在走廊上东瞧睢西望望,像是找什么,西服的上衣没有系扣子,宽大的裤脚似乎带着习习的风声。看到老板的时候,王菊花正开了门扫地。老板也愣住了,显然不是来找她。可很快他就给了王菊花一个亲切地微笑,并把脚步移到了王菊花房间。他高高的个子把王菊花显得异常矮小。王菊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甚至动也不能动。那是一张英俊的脸,高不可攀的脸。从十几人的小厂,到现在的大公司,差不多每一天,王菊花都能见到他,可从不敢值望哪一天,他可以和她说话。公司里许多白领都在暗恋他。可是他做得很好,从来不和她们打闹,说半句轻挑的话。在王菊花眼里,跟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是电影中的人,月球上的人。他是王菊花的太阳,也是其它女工的太阳。王菊花感到此刻自己快要被烤焦,连脑子也出现了空白,最后模糊出一个日记本,她需要把自己的心钻到那里面才安全。那日记怎么开头啊,直到冒出“亲爱的”三个字,她才让自己脱离危险,而没有窒息。接下来,她又不知道怎么写了。
老板就这样静静地看了王菊花半分钟才说,“我知道你是王菊花。”他回过头,向着王菊花的房间深处看了一遍,说,“条件这么差啊,真要好好改善一下,确实难为你了。”他明亮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