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巷志》简介:
这是王国华的第十八部著作,共收入二十篇散文作品。作者通过个人化的体验和细腻的笔触,书写北方人初到深圳打拼时的点滴、在深生活的感悟,记录深圳街巷故事,既有景物描写,又有异乡和故乡的对照,将深圳乃至岭南地区一些广为人知的特性进行了更深入的研究和思考。作为一部反映有关城市新移民个人地理嬗变的作品,本书内容展现作者从故乡到他乡的深圳生活,但并非停留于描述一城之表象,而是呈现一种生活方式和思考方式,充满了情感的张力和细节的真实感。
作者简介:王国华,河北阜城人,现居深圳。中国作协会员、《读者》杂志签约作家,深圳市杂文学会副会长。已出版《街巷志》《谁比动物更凄凉》、《书中风骨》等十八部作品。曾获深圳青年文学奖、冰心散文奖。
《街巷志》的四个关键词
在深圳的作家中,王国华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位作家。我最羡慕的是王国华读书多,写得活,举重若轻,我们平常习焉不察的人或物,经其信手拈来,总是妙趣横生。读王国华的文章,真是一种好享受,从来都不会空手而归,我总能在他的字里行间获得感悟,有所收获。读过王国华的新作《街巷志》的读者,恐怕都会在心底赞叹,王国华不仅是一个有心之人,同时也是一个有趣之人。在众多描写深圳的书中,《街巷志》之所以受到热捧,除了紧接地气,聚焦底层,在写作上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之外,我以为,最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关键词:一、发现。二、思索。三、鲜活。四、有趣。这清晰地体现出王国华的写作思路,及其对写作艺术的不懈追求。
一 发现
在许多人的眼中,深圳是著名的国际大都市,拥有两千多万庞大的人口,深圳之繁华,可说连瞎子都看得见。但如果仅仅只是看到深圳的大,而看不见深圳的“小”,我们对深圳的认识,就只能仅仅是停留在表面上。在这个一走上大街,就能听到东西南北,形形色色口音的新兴移民城市里,原住民仅仅是极少的一部分,其余的绝大多数,都是从外地来深打拼的新深圳人。王国华也是一个从外地来深的打拼者,所不同的是,他同时又是一个行走中的思想者和书写者。他发现了我们这个城市的“密码”,发现了那些高楼大厦和车水马龙之外的城中村和街巷。发现了这些街巷里面形形色色的众生态。譬如,无论在深圳的五星级酒店,还是苍蝇馆子里,基本都可以享受到大老板一样的尊重。店主不知道你是谁,一个身穿短袖衬衫,长相猥琐的中年秃头,可能就是身价过亿的总经理。发现了在我们这个城市鲜为人知的小人物的生存法则:“固定的店铺鄙视那些临时的摊位。只要他们挡在自己门前,店主随时会以影响生意为由撵走他们。城管固然厉害,但没有切身利益,不会拼命。店主可就不一定了。摊贩可以跟城管叫板,在店主那里却必须示弱。除非他们是亲戚关系,事先约好互相照应。越是身处底层,越在乎彼此之间这种微小的差异。他要通过差异收获一点点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快感和成就感,同时维护自己既定的地位。他甚至刻意夸大这小小的差异,让他人知道自己与他们不同。”小人物生存的不易和艰辛,以及人性的灰色,由此可见一般。
阅读王国华的文章,我总是感慨于他有如此之多的发现。王国华就像是我们这个城市行走在大街小巷里的民间观察员,随时随地都有许多令人会心的发现:“对一个城市的喜欢或者厌弃,与你的邻居有关,与你接触到的笑脸的多少、冷遇的多少有关。一个人离开一个城市了,不是这个城市把他怎么样了,而是这个城市里他接触到的人给他的温暖不够多,让他冷。”
王国华不仅仅是关注我们这个城市普通百姓的物质生活,同时也更加关注他们的精神生活这类形而上的东西。难怪他直言:“深圳缺少忧伤,忧伤是一种高贵的情绪,我能否通过自己的文字赋予其忧伤?因为经济的发展,某些深圳人的优越感似乎越来越强,我能否通过自己的文字让这种优越感变得优雅一些?”
二 思索
《街巷志》的写作,凝聚着作者深刻的思索。但在表现这些思索时,作者的生花妙笔,常常是巧妙地与文中的描写水乳交融地凝聚在一起的:“河水会思考吗?清澈了,污浊了;流动了,静止了;浅显了,暴涨了。这些元素都具有隐秘性特质。如果可以思考,不知道西乡河是否玄想过这个哲学命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
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思索,即便是在一般人见惯不惊的事物中,王国华都能够从中体味出不一样的精彩和深刻的哲理:“在人类的眼里,所有鸟儿都差不多。但这一只鸟和那一只鸟一定有所不同。”“人活在世界上,有些话不能说,不敢说,不好意思说。鸟儿在天上替人说出来。鸟鸣是人类语言的提纯。所以人们必须时不时听到鸟鸣。听听身边的人,在天上说出的真心话。”
“人是有思想的芦苇。”《街巷志》虽说是一部非虚构的随笔作品集,但我更愿意将其称之为是王国华的一部文学性的“哲学著作”。我们不妨将其看做是他借助于深圳的书写,而彰显其哲学思考的人生之书。美国哲学家詹姆斯·克里斯蒂安在其《像哲学家一样思考》一书中说:“哲学家会尽一切努力尝试挖得更深、飞得更高,为的是解决问题,在生命问题上得到些许智慧,让生命变得更精彩。”在我看来,《街巷志》同样是为了“挖得更深、飞得更高”,为生活在我们这个城市里形形色色、五湖四海的人们解决一些生活中的疑问,甚至生命中的困惑。
比如这样的描写:“孤独的风找啊找,后来终于找到了一个伴儿,那就是雨。雨走到哪里,都愿意带着风。它们好亲密,有点夫唱妇随的意思。其实风不一定是雨的伴侣,也可能是情人,是闺蜜或者朋友。反正它们总在一起。也许是两个流浪的家伙,相互取暖吧。”对于这样的文字,难道我们可以说这仅仅是在谈论大自然中的天气?在写作中,王国华从来都不会将现成的答案直接交给读者,而是试图和读者一起共同思索,寻找出各自心中的答案:“死是活的对立面,是活的另一种形式。金丝燕的死,与它们的活无关,既不是活的对立面,也不是活的延续,更不是活的任何一种形式。它们的死不见了,没有尸骨,没有遗言,它们的死是彻底离开,忙忙碌碌的一生戛然而止。”
三 鲜活
《街巷志》写的,似乎都是一些寻常的人和事,但这些看似寻常的人和事一旦成为王国华笔下的文字,瞬间便灵动起来,有了鲜活的生命:
一片叶子醒来得应该比人早,而公园里的叶子醒得可能比外面的叶子更早一些。是它们醒来等晨练的人呢,还是晨练的人们吵醒了它们?叶子不说,没人知道。
所有的叶子醒来后,林荫路就弥漫着一股清香。如同擦身而过的少女,人走远了,香气还停留十几秒。现在,是数不胜数的少女站满了路边和远处的山坡。
每个城市有每个城市的气味,深圳的气味就是植物的气味。结合了夏日的潮气、秋天的爽气、深冬的寒气、还有略微的人的气息,笼罩着整个城市。一下飞机,闻到这股气味,心思马上就柔软了:啊,深圳,我回来了。
这种具体而微,鲜活生动的描写,可说是其对我们这个城市细致入微的观察之后,呈现出来的一种非同寻常的切身感受。这样的文字,无疑是独特的,它的专利只属于“王国华”这三个字。我想,倘若是让其他的作家来写深圳,虽说同样可以写得非常好,但绝不是王国华这种味道的好。文学的魅力,恰恰在于其独特性和陌生化,再寻常的事物,在王国华的笔下都能够活脱脱地新意迭出:
公园则是植物气息的集大成者。无数的植物呼出的废气,是我们的氧气。氧气可以醉人。
林荫道上的每个人,都有点醉意。
这样清新、简洁、不加修饰的文字,真是令人过目不忘。它不禁让人想起了晚明的文学家张岱。这种得其神髓的文字,可说是王国华在多年的写作中艺术的不断升华,同时也可说是其对张岱的致敬之作。文字好、有思想,是一个优秀作家的两大“标配”,《街巷志》的写作,二则兼而有之,这不能不说是王国华写作最可喜的收获。
四 有趣
宋代人写诗讲究“理趣”,如像苏东坡写庐山:“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王国华的《街巷志》讲究的是“文趣”。对于同一事物,人们常常会有不同的看法,甚至得出完全不同的结论,至于谁是谁非,谁都无法遽下结论。王国华在书中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一次跟某个画家吃饭。他只吃菜,不吃饭,并说米饭与面食含有太多碳水化合物,易发胖,所以其养生秘诀是从不吃饭。另一次是与某国学教师吃饭,他直接点了三碗米饭,很快吃完,没夹一筷子菜,荤素不沾。他说世上最有营养的就是米饭,配菜会影响米饭的本性。所以他从不吃菜。记忆里,两人气色都不错,不胖不腻。各种养生理论,也许只是一个人生活的借口。有人借此让自己舒服,有人借此折磨自己。他们开心就好。”看到这里,我就差点笑喷,如果不是一个有趣的人,怎么写得出这样有趣的文字?
在我看来,“有趣”应该是王国华在写《街巷志》时的一种自觉的追求。但有趣可说是一个作家与身居来的一种气质,而非后天可以人为地装得出来的。如以下这样妙不可言的文字,哪里是一个仅仅知道插科打诨的人能够写出来的:
一种小吃总是要吃上几次几十次才能渐入佳境,得其妙处。一见倾心的食物,吃几次也就厌倦了。天下哪有神仙妹妹,往往是一个普通女人看得久了才成女神。有的女神看得久了又成普通女人。
有趣往往来自于幽默。但真正的幽默常常表现为一种不动声色的讲述。王国华在写作时,可说是深谙此道:
树下有草丛,草丛里有爬过的虫子。虫子也在生儿育女,它们的一生同样繁茂。在它们的世界里,会把某一棵草当成大树,用以遮阴。它们也要一年一月地等待草上的露水,那一颗露水足够一个虫子半年饮用。一个针眼大小的洞穴,就是它们一代代传承下去的安居房。
在《街巷志》的后记中,王国华写道:“接下来我会往纵深写,也许会越写越难。但没关系,做好自己就行了。”追求有难度的写作,朝着写作的纵深开掘,这是每一个有抱负的作家都时常具有的“野心”。这就是说,王国华仍将继续在我们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里不断地行走和书写,而作为读者的我们,也将会在不久的将来,读到他更多精彩的《街巷志》。
作者简介:唐小林,男,生于1959年,四川省宜宾市人。2006年开始文学评论写作,出版有文学评论集《天花是如何乱坠的》《孤独的“呐喊”》。在《文学自由谈》《作品与争鸣》《当代文坛》《南方文坛》《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当代作家评论》《文学报》《文艺报》《中华读书报》等报刊发表文学评论数十万字。2012年6月,获《文学报·新批评》首届“新人奖”。 2015年10月,获《文学自由谈》创刊三十周年“重要作者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