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鬼吹灯》的天下霸唱（左）、写《明朝那些事儿》的当年明月（中）和写《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的慕容雪村等相继离开广东。（网络资料图）

    从1998年蔡智恒风靡网络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算起，中国的网络文学已走过16年。据中国作家协会最新数据统计，目前，全国网络签约作者突破250万人，文学网站日更新量突破1.5亿字。近十年，发表在网上的中文原创文学作品，已超过近60年所印刷的当代文学作品总和。
 
    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网络文学已然成为一棵参天大树，并且把枝丫日渐伸入到主流文学的天空里。

    “广东的网络作家人数、网络小说浏览量全国第一，广东也是最早兴盛起来的网络文学大省”，2009年起就接触网络文学的广东省作协专职副主席杨克说。

    作为网络写作的大省，广东本土的“大神”级网络作家是何种样子的？

    公司老板日写一万字不辍

    ●丛林狼

    本名廖群诗，深圳电子产品公司老板，最初开始网络写作是为了写给自己看，擅长写军事题材小说，代表作《丛林战神》《最强兵王》等。

    廖群诗是深圳一家电子产品公司的老板。每天，他和大家一样，上班、处理公司业务。可能很难有人想到，就是这么一位老板，在腾讯文学创世中文网上却是一位响当当的“大神”级写手。

    当然，在那里，他不是廖群诗，是“丛林狼”。

    “丛林狼”的《最强兵王》正在腾讯文学创世中文网连载中。这篇从2013年12月底首发的作品，已写完了五卷、2113章，总字数达400余万字。这篇网络小说的总收藏人数高达200万。

    “它是腾讯文学创世中文网2014年电子订阅销售年度冠军，网站单日销售纪录至今无人打破，还位列‘和阅读’(手机阅读平台)销售总榜的前十。”廖群诗说，已经有出版社联系他出版了《最强兵王》，第一集已卖断货，第二集准备今年5月上市。

    虽已是“大神级”写手，可廖群诗不爱给自己的写作找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喜欢看书，没钱买。原来上班时，就用老板的电脑、电费、网络，想看什么看什么，多爽！”

    突然有一天，廖群诗发现没什么书能让自己过瘾了，决定干脆自己写一本，给自己看。2010年，他的处女作《丛林战神》上线，没想到一开头就刹不住车了，于是就写了部450万字的作品，一举拿下“和阅读”历史军事销售榜第一。

    廖群诗说，每个人都有最适合自己的题材，就看你能不能发现，“很庆幸我一下子就找到了，本能写作，本心写作，仅此而已。”

    要想在海量的网文世界里取胜，廖群诗认为网络写作和做其他任何事情一样，没有捷径。“想要杀出来必须具备两点：勤奋，创新！勤奋能保证更新，确保读者不丢失，创新能写出与众不同的东西，让读者眼前一亮。两者缺一不可。”

    廖群诗擅长的，就是外人看来颇为“高冷”的“军事文”。“广东网络文学其实出现过三个全国代表性人物，天下霸唱的‘盗墓文’，打眼的‘鉴宝文’和我的‘军事文’，这在全国的网络文学都是第一的。”

    “文学都是人学，都是在写人！”每天，忙完公司的事，廖群诗都要写一万字，无一天中断。“写起来时间不定，写顺了3个小时，多则5个小时，实在不行了，睡一觉，起来再继续。”

    网络写作给廖群诗带来数以百万的粉丝，还有不错的经济回报。按照腾讯文学创世中文网的阅读规则，廖群诗写的每个章节约有2000字，每个读者需耗费10元左右书币，折合人民币0 .1元，付费标准大约是每千字需要付费0 .05元。而他最新的《最强兵王》目前已连载了2000余章，400余万字，廖群诗透露，整部书预计至少能写到600万字。

    “网络作家最主要的收入来源于付费阅读，跟传统的作家不太一样，我们并不追求一定要将书纸质化出版。”廖群诗坦言，写网络小说的初衷之一，也是因为深圳生活压力大，为了赚钱。

    “确实比原来赚的多了”，但他表示目前还没有当全职写手的打算。“网络作家还没有得到社会完全认可，加上竞争也大，很多人不得不放弃这个心爱的行业。至于我，未来的事谁知道？或许哪天读者不爱我了，只能卷铺盖回家种地。”

    廖群诗说，几年前，主流文学群体不看网络文学。“现在不会，很多专家学者都开始正面研究、正确对待网络文学了，鲁迅文学院至今举办了八期网络作家培训班，可见重视程度。日本的动漫，韩国的游戏，美国的大片和中国的网文，四分天下，谁敢忽视网络文学？”他认为，主流文学认可，对网络文学来说也很重要，“广东省作协成立省网络作协，据我所知，很多省市还没有成立该组织，甚至拒绝网络作家加入作协。广东省作协就非常开明，尊重网络作家。”

    “网络文学也特别需要评论家，网络文学也是种文学生态，需要不同的声音，特别是批评，这有利于网络作家成长和发展”，廖群诗说。

    凭网络小说斩获“鲁奖”

    ●阿菩

    来自广东揭阳的宅男一枚，前媒体人，因学术课题研究“误入”网络文学领域，擅长写历史题材小说。代表作《桐宫之囚》《边戎》《山海经》等。

    阿菩是个地道的宅男。

    他曾是暨南大学中国文化史籍研究所研究生，当时打算进行网络文学的课题研究，却因此成了网络小说的粉丝之一。在阅读了大量网络小说后，他动了自己写的念头。

    因着自己的专业，阿菩写的小说大多与历史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2005年，阿菩发表长篇历史神话小说《桐宫之囚》，这部小说以《史记》中关于夏末商初的历史记载为基础，以屈原《天问》中关于上古巫术与神话的描写为原型，再现了那段时期的政治斗争、军事斗争与神话传说。

    “我原本也是媒体人，财经类的，每天写很多财经新闻，写着写着觉得很不开心。”阿菩记得，那时的自己，每天写网文时最开心，“我觉得我写的东西是自己感兴趣的，非常乐呵。”

    阿菩的文慢热，在写作上，他有自己的坚守。不愿完全随商业大流，不愿降低文字标准，虽然不是知名写手，也未被官方推文，可阿菩的文字依旧吸引了一群铁杆粉丝。随着粉丝们的推送，他的人气也日渐高涨。

    2006年，阿菩发表长篇历史穿越小说《边戎》，小说在连载期间就创造了多项纪录，是2006-2007年网络文学最具影响力的历史小说之一，并在2009年由中国作家协会、中国作家出版集团和中文在线主办的“网络文学十年盘点”中，入围十年小说百强。

    “应该说，网络上的成功激发了我的信心。当我发现，我可以在网上给我的兴趣找到一个安放的地点，而且这种兴趣还能成为我的经济来源，能养活我，这给了我极大自信。”阿菩说，早期网络作家赚得很少，但到了第二代网络作家，养活自己基本不成问题；而今，不少网络作家已经能靠此“发财”了。

    有了自信的阿菩有了更宏大的愿望。

    “我第一次深入接触《山海经》，是在大学一年级。我的老师叫刘晓春，是中国著名民俗学大师钟敬文先生的弟子。大学四年，我收集了市面上所有关于《山海经》的各种版本，注释本、插图本、白话本、全译彩图本……但我发现，这些版本的《山海经》要么太深奥，要么太枯燥。怎样才能让更多人读懂《山海经》？我想用好看的小说形式，把《山海经》重写一遍。”

    这本书，阿菩写了五年。2011年，长篇神话小说《山海经密码》出版。小说甫一出版即登上当当畅销书榜榜首，并于第二年出版2-5集。

    因为这本书，阿菩不仅获得了百万元的高额版税，也由广东省作协推荐，获得第九届(2009-2011)广东省鲁迅文学艺术奖。要知道，广东鲁迅文学艺术奖(文学类)是全省最高荣誉的文学大奖，网络小说当选尚不多见。

    “应该说，这件事很大地改变了我的生活。原来我在网上写书没什么人知道的，可一获奖，我的同事、同学和父母全知道了。我因此也多了很多社会活动。”阿菩说，其实这对“很宅”的自己来说，是个负担。

    “我在广州呆了十年，最终决定回到揭阳，就是觉得广州太喧哗，活起来不够滋润。”对阿菩来说，网络给了他选择生活方式的最大自由。“我最爱两件事，写文，一根网线，一个键盘，哪里都能写。第二是看书，现在网购这么发达，我在网上就能淘到自己想看的书。”所以，在当过记者、编辑、策划总监等诸多职业后，阿菩最终选择回到老家揭阳的一所高校教书，业余时间依旧写书。

    网络文学虽然越来越火，阿菩却觉得，当下网络写作过度商业化。很多写手看什么题材热门就写什么，“现在网络文学的出版物总量不断增加，但实际上好书寥寥。现在的大神级作品，都像是工业化模子印刷出来的，因为好卖成了唯一的创作风向标。在这种状况下，网络作家自身也要保持警醒”。

    送水工写成稿费过200万的大咖

    ●求无欲

    本名王普宁，高中学历，“出道”前当过送水工，月薪1500元。为了赚钱而写作，如今稿费已过200万元。擅长悬疑题材，代表作《诡案组》等。

    “求无欲”本名王普宁。出名之前，他每天宅在家中，天天上网，被不少邻居认为是“啃老族”。邻居们后来才知道，从2009年至今，以“求无欲”为网名的王普宁共出版9本网络小说，每本都卖了10多万册，光稿费就超200万元。

    “当然，大家知道的时候，税局也知道了，第一时间上门查税。”每每说起，王普宁都觉得颇有几分黑色幽默。

    王普宁只有高中学历，他的中学同学没有一个人在从事文学创作。“我原来也就是个送水工啊”，他做过仓库管理员、送货员，当时月薪只有1500元。2003年，他在饮水店当送水工，每天就是接电话送水，“我就开始上网看小说，特别喜欢看天涯论坛的‘莲蓬鬼话’。”

    “我一直很会编鬼故事，原来就经常编给同学听”，王普宁说。但写小说毕竟跟编故事不同。

    刚开始写作时，王普宁没有任何经营，信笔写来，想到哪写到哪，经常一个故事开头铺排得特别有气势、悬念迭起，但写着写着就“歪楼”了，也不知道该如何结尾。“当时也没经验，就去投稿，但根本都没出版社要的”，王普宁说。

    这样的故事大概写了50多万字。只要没干活，王普宁就坐到电脑前写写写，家里人还以为他沉迷网络游戏，一度颇有意见。

    “后来就改变了写作方式，写短故事，然后把这些短故事每天一篇发到‘莲蓬鬼话’上，反响特别好，点击量一下飙升到20多万。后来才有网站编辑跟我联系，要把网上的小说出书。”

    2009年，王普宁的第一篇网络小说《诡案组》出版，首印一万册，他收到第一笔版费1 .7万元。“我这种写手还是主要靠出实体书赚钱。2009年以前的四年，我基本都在网上发文，赚到的稿费总共也就2000元左右，网络付费的收入每月不过三四百元，连付网费都不够。”

    王普宁从不掩饰网络写作给他生活带来的切实变化，“我之所以写作就是为了赚钱，改善生活。”第一笔出版稿费就相当于自己打工的全年收入，王普宁至此干脆辞掉工作，专心写小说。

    “我一个普通打工仔，又没有任何了不起的社会关系，如果不是网络写作，完全不知道还有什么方式可以如此大地改变我的一生。如果不是网络，我可能还是个送水工，就这么默默无闻地送一辈子的水。”

    王普宁也不把网络写作看成高高在上的事，“我们就是商业写作，没有传统文学那么深刻，我们会更娱乐化一点。”但他有自己的原则，“我的写作速度算不上快，一小时可能也就2000字，可即便这样我也不会乱充水。”

    王普宁写的小说都是悬疑题材，其中不乏法医、刑侦知识，有时为了追求故事逼真，为了几百字的场景，他会花上两三天查资料。“现在有很多网络写手，说是写，其实是抄。”

    王普宁说，现在国内网络文学真正算得上“大神”的人物不过那么几个，更多的写手就是看哪本书热了，就去抄哪本书，“根本不讲究原创性、创新性，只管赚钱”。

    最开始，王普宁完全是因为乐趣当网络作家，可当兴趣变成工作，惰性也随之而来，他最近的写作速度慢了许多，自己打趣自己说，“还是太懒”。

    不过，写作依然是他最有兴趣的事。“故事里，我就是上帝，我想怎么安排都可以。很多很复杂的事情在我的笔下，变得很简单了。”在小说里，他想怎样就怎样，他最爱的，就是这种自由的感觉。

    现状
 
    “广东先行一步但后劲不足”

    “广东的网络作家人数、网络小说浏览量全国第一，广东也是最早兴盛起来的网络文学大省。但发展了十几年，现在却缺少有影响力的网络文学作品”。杨克说。

    杨克是广东省作家协会专职副主席。日前，广东省文艺理论研究会2015年年会在广外举行，会上，谈及广东网络文学发展，杨克不无遗憾地说，近几年，广东有影响力的网络文学“大神”走了不少，广东网络文学发展颇有些“后劲不足”。

    “盛大文学网(中国最大网络文学平台之一)曾经针对网络作家做过两次统计，全国网络文学最火的十个城市中，广州连续两年排名第三，深圳连续两年排名第四，再无其他省份像广东一样出现过两个城市入榜的现象。所以，从网络文学作家的数量而言，广东绝对是全国第一。”杨克说，根据盛大文学网的统计，广东的网络作家近14万人，远远超过广东传统文学作家的数量。

    “广东人网络文学的阅读量也是全国第一”，不过，杨克坦言，这一数字并不代表广东人有多热爱文学。“网络文学跟传统文学不同，要求有一定的硬件设备，电脑、手机、网络等，广东整体经济水平高，总人口数也多，所以，这个数字比较高。”

    杨克介绍，“广东虽然网络文学发展得早，发展也快，十几年来也涌现了不少网络作家中的‘大神’，可这些‘大神’级写手近几年来却相继离开了广东。”

    “比如说，写《鬼吹灯》的天下霸唱，写《明朝那些事儿》的当年明月，写《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的慕容雪村等，都可以说是在全国非常有影响力的网络作家。可他们都走了。”

    杨克说，离开广东的网络文学“大神”大多去了北京、上海。“这也跟一个城市的影响力有关，北京毕竟是政治文化中心。”但他也认为，广东在网络文学上的扶持力度不够。“就是不太重视网络文学，认为他们肤浅、是商业写作。比如杭州，为了挖一些大神级写手，就可以开出100万-200万元的人才引进费用，广东有吗？”他说，广东的网络作家写了这么多畅销的网络小说，但却没有一本是广东出版社出版的，“比如《杜拉拉升职记》就是投了广东的出版社，结果没有出版社要，才投了外地的。”

    “广东总是先行一步，但后劲不足。”杨克表示，网络文学发展势头迅猛，很多网络作家文化层次也高，也都能靠写作养活自己。比如天下霸唱就曾以420万元的版税荣登2010年第五届中国作家富豪榜第十名，“但这块缺乏更为理性的引导和评价体系。希望有更多更好，更年轻、更生猛的人来研究网络文学，写网络文学评论，让它作为一种文学更好地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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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品：南方都市报朋友圈新闻工作室

    主持：胡群芳

    采写：南都记者 尹来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