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到了痛快。
程小桂说,你们的身份不一样。
李水库说,你不就是想告诉我,她跟别的男人上过床吗?可是我不在乎。这样,我和她就拉平了,我也不用那么自卑,她也不会计较我的出身了。
程小桂说不出话了。
直到李水库走出了三米多的时候,程小桂突然大喊,水库!千万别去啊!
12
脱了鞋,李水库发现自己右脚的袜子露出了个小洞,两个脚趾不知何时钻了出来,要知道平时自己的保安服可是整齐得很。与此同时,喝过酒的李水库还发现地板像镜子一样光亮,比大楼里的更加刺眼。在他的理解中,张曼丽是个大龄女性,被男人抛弃过,按理说,不会比他的处境好很多,这样的女人在这个城市有很多,他听说过。家里也应当很零乱才对,没想到这个房子装修得非常堂皇,把他李水库弄得反倒成了需要同情和安慰的人。这样一来,李水库原来好不容易产生的一点儿自信也没了,想起来的话也忘得差不多了。
这是什么?张曼丽指着李水库包裹里的麻雀问。
拿给你吃的,我想你也会特别喜欢,我们老家的人都爱吃这东西。
你们的生活方式真是奇怪啊!这是人吃的东西吗?张曼丽的手对着一排晒干的麻雀问。你是说你们北方人喜欢吃麻雀?不是吧?你知不知道那是一种可爱的小东西?你懂不懂环保啊?你们这些农村人怎么什么都敢吃呢?我看你们简直就是一个残酷!
李水库说,这个还可以治病!他差点儿就说出哮喘两个字。
似乎他是来专程讨水喝的,水被他一口就喝完了。杯子不再遮脸的时候,他看见了张曼丽的眼睛。张曼丽一直看着他笑,根本没有他想象的那副神情。他以为她会哭哭啼啼,可是没有。她新染了栗子色的头发,弯曲着,妩媚地站在电视机的左侧,遮了一半的电视画面。上面正在播出伊朗的一部儿童电影。房间的灯光太亮了,像白天的深圳,刺得李水库智力低下,他不知说什么才好。电视里跑出一个弱视的小孩子,掉进一条正在奔流的河里。而孩子的父亲正在对着这个一直拖累自己的孩子犹豫……
在李水库低头想事的时候,张曼丽突然发出了女主持一样的声音,她说,李水库,你那个工作不好吗?还是另外有什么事儿?
李水库头皮发麻。
张曼丽看出了李水库的紧张,笑了,要是嫌太清闲了,你可以去参加义工之类的。
李水库还是不知说什么,他最近才明白什么是义工。
她接着说,那样的话,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每天游手好闲做错事了。李水库突然想起自己兼职被张曼丽发现……
在李水库受到惊吓的时候,张曼丽捏出两颗维生素在眼前,她把它们放进口里,说话了。当然了,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成为义工的,如果你这样的人参加了,呵呵,你信不信,人家只会让人认为你是个吃饱了没事干的人。
看着李水库还是不明白的样子,她笑得有点花枝乱颤了。
她又说,说白了就是做好事啊!到老人院、孤儿院捐钱,做点善事。不过像你这种身份的人如果到了那里,也就是去干点粗活累活,还好,你平时就是做这个的,你知不知道像我这样漂亮而且有身份的人去捐钱,人家可是没见过。说着话,张曼丽返回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份三个月前的晚报给李水库,你看一下,这个就是我,她指着上面的照片说,随后,她又拿出一个红色证书。
李水库腿上放着报纸,在听张曼丽说话,你知不知道,钱这种东西关键是要花对地方。
嗯。李水库答应着。
好。看你就是一个明白事的人。张曼丽笑了,她竟然伸出手摸了一下李水库的头。
那你跟我说说吧,你有什么特长。张曼丽今晚显得有些高兴。
我,我是我们村最好的泥水工。李水库低着头。
那也叫特长吗?哈哈!从来没听过还有这样的一个特长。那你给我表演一下吧。
在张曼丽的笑声中,李水库站了起来,手举了一半,停在那里不动了。一会便软下来,一双手像是怪物,它们先是抚在细腻的水果上像个忸怩而惴惴不安的螃蟹,丑陋、不灵活、沉重无比,让他无法控制。
看见李水库这个样子,张曼丽双手捂着嘴大笑起来,手腕上白金手表,晃着李水库眼睛。
李水库犯了一会儿困之后,张曼丽身穿睡裙站在了李水库眼前。李水库想起自己对这个女人曾经的念头,突然口渴,他又喝了一杯水。这时张曼丽却从茶几的水果盘里挑个苹果削好,递给正低着头,发着抖的李水库。
清醒啊!他在心里喊着,并偷偷掐了自己一把。让张曼丽意想不到的是,李水库低着头,冒一句话,当然声音还是有些发闷,他说,张经理你说城市好还是农村好?
张曼丽被李水库问得愣住了,可是她很快就笑了,反问他,那你说呢?如果农村好,你为什么跑到城里?
李水库说,我觉得还是农村好,农村有新鲜空气,有美丽的庄稼……
讲这些话的时候,他完全忘记了张曼丽那双好看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张曼丽并不说话,她看着李水库的嘴,这导致李水库也好像看见了自己那个吊在半空中的嘴了,李水库从张曼丽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说话的样子,他觉得自己就像个超级骗子,正在推销一种谁也不想买的东西。这样的人被他多次挡在大楼的门外。那些人有时推销的是些昂贵的工具书,有时推销的是一柄柄雪亮的菜刀。
他知道自己很多部位都失控了。可是他此刻必须要把话说出来,哪怕眼前架着刀子。他已经连续失眠了很多个夜晚,他知道,这一次再不说出来整个人就要崩溃了。
张曼丽先是打量自己的手指,随后大笑,大笑终于戛然而止,她冷冷地说,现在农村还有新鲜的空气吗?到处都在挖山挖石头,大片大片的土地荒掉了,你在哪儿见到了美丽的庄稼?你真是一个臆想狂。
张曼丽又接着说话,美丽的庄稼?这不是歌词吗?而且早过时了,你不嫌酸啊?如果看你们的外表,个个都像老实人啊,有你们这么朗读歌词的吗?
此刻,他觉得张曼丽正在一步一步地逼他。他把眼睛从地板挪到电视机上,电视里那个弱视的孩子与他一样,突然被父亲扔到了那条奔流的河里。
让张曼丽没想到的是,没有太多文化的李水库固执地要把话说完,他说,也许你我的老家还有善良的父母亲,也许他们正躺在病床上。
如李水库所愿,张曼丽的神情终于不正常了,她的脸色惨白,过了一会,情绪好像才稳定,她说,李水库,你没有病吧?
张经理,我没有病。对不起!只是今天我想家了。我以为我一天天有吃有喝应该不想家了,没想到还是想,比什么时候都想,比我在家里时候还想。
连李水库自己也没想到,他突然间失控成另外一个自己也不认识的外星人李水库。这是计划外的表现。而让李水库想不到的是张曼丽再次大笑起来,她说,想家?你这个人好奇怪啊!哪个人会不想呢?我当然也想我爹地和妈咪啦!
李水库木着脸说,是吗?你爹爹和妈妈现在在哪儿呢?
当然住在他们的别墅里面啊,不过我的爹地是位高级领导,每天工作很忙,除了周末家里举办的宴会,我并不是总能见到我爹地。
李水库站起了身,他需要马上离开,他认为已经开始失控。
张曼丽拿了一小袋腊肠和衣服送给李水库,感谢你替我跑了腿。
我不要!李水库用力摇了一下头。
拿去送人吧!这些东西我没什么用。张曼丽说。
寄回给你的二妹吧!那封信的落款就是你二妹。李水库停下来,低低地说。
什么?什么二妹?张曼丽问。
对。是你的二妹!李水库发现自己的声音里拖着哭腔,他像是在哀求。
哈,可惜我是家中的独女,我要这些做什么呢?他们也都有许多钱,不用我这些,他们还总是想给我,可是我已经有太多了。我什么也不少,现在我有的是钱,你知道吗?渐渐地,这个声音开始不像是张曼丽发出来的,而像是一个吃了兴奋剂的人。
我什么都不缺。张曼丽说。
可是你有一个二妹。李水库声音变了。
李水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