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下班回来路上,陈志远发现了这口深井。
陈志远是骑电单车回家的,他像往常一样,在宝沙路和沙四村拐角的地方一晃车龙头,两千多块的电单车一溜就进到租房的小巷,这里是深圳福海街道办的村民自建房片区,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城中村,握手楼,亲嘴楼,经济实惠。在今天的深圳,能够以四百元租住七十多平米的两房两厅,实属不易。就在陈致远拐弯时,他的电单车前轮实实在在地跌进深井口里了,后轮翘起,在空中不停的兀自转动。陈致远从车上摔下来,险些侧躺在地上,好在他身手还算敏捷,一只脚垫在地上,用力一弹,双手撑在地上。等他直起腰来,发现电动车前叉被磕在深井口的边缘,他心一疼。来不及看右手在水泥地面上擦破的伤口,急急忙忙去上提电动车,可是电动车前轮却卡在井口,动弹不得。他四顾环视,没有发现多少人,准确地说,没有发现多少男人,有几个女孩子穿梭在巷子里,耳朵里塞着MP4,摇头晃脑的听着音乐。他想找个男人帮帮手,搭一把力.他心疼他的电动自行车,这是今年才添置的一个家当,两千多块钱买的新车,现在有些后悔当初没听老婆秀莲的话,花几百块钱买个二手货----他总是担心二手货是被盗的赃物。他只好蹲下身,用左肩膀抗住车前架,使劲往上用力抗。他慢慢用力,感觉到腰部有些酸胀,他坚持用力,慢慢一点一点的使劲,他相信自己的力量完全可以让电单车提上来,完好的提上来。单车的后轮部分在不停的上升,前轮却没怎么动静。陈致远将肩膀再次下探,靠前移了移,同时双手使劲握住电单车前叉,口中大喊一声“嗨”,前轮出来了,整个车突然失去平衡,朝后一晃,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电单车也从他肩上摔下来。他喘着粗气,从地上爬起来,扶起车,用手简单擦拭一番,象检查摔跤后扶起的孩子,推着车试着走了走,还好,是车前叉杠在井口边缘擦掉了油漆。
陈致远把车推到前面“肥仔电单车行”,老板肥仔挺着大肚子过来,陈致远说,可不可以喷点油漆,免得生锈。肥仔老板用手指甲去抠了抠刮花的前叉说,点一点油漆,没事。随后把车前轮架空,用手转动几下车轮,指着变形的轮毂说,要矫正,陈致远这才发现车前轮毂有些变形,转动的轮毂像腿脚不利索的人,一拐一拐的晃动。
肥仔是广东客家人,热情,做生意有一套。之前售卖摩托车,后来深圳禁止摩托车了,就改做电单车,生意一直红红火火,不仅销售,还维修,附近租住的电单车,几乎都是从他手中购买的,无论是新车还是二手车。同时,肥仔也回购二手车。如果你手头紧,急花钱,可以把电单车推过来,肥仔上下打量,翻转过来,两轮朝天,查看一番,然后会报出一个双方都基本上满意的价格。所以肥仔的口碑还不错,附件几个工业区和住宅区的人,基本上都认识他,他跟大家也熟悉。在一些小数目金额上也不太计较。这次陈致远过来维修电单车,花了近半小时,弄得肥仔老板满头大汗,初秋的深圳依然热浪滚滚,就是晚上,不开空调也难以入睡。擦把满脸的汗,肥仔利索的把车摆正,硕大的皮股坐上去,骑着试了试,转过弯,骑回来。推到陈致远面前说,好啦!陈致远说,多少钱?肥仔吐掉嘴巴里叼着的香烟屁股,摇摇头。不用,小事情。陈致远不好意思地说,那咋行?肥仔一边用肥硕的手掌去胀鼓鼓的肚皮上抹汗,一边说,今晚不加班,要不要过来摸几圈?陈致远说,好啊!我把车送回去就过来。
把车搬上楼出了满身汗,下楼的时候,穿过巷子口,刚才惹得自己掉进去的那口深井,张开大嘴,突然惊醒了陈致远。天色渐晚,光线渐暗,要是晚上加班回来的老婆秀莲不小心掉进去咋办?他突然打了个冷噤,不敢往下想。掏出手机,给老婆秀莲打电话,电话没人接。稍后,短信过来说,在开生产会议,不方便。陈致远就给老婆秀莲发短信,说家门口转弯的巷口有个井盖不见了,回来时小心。编辑好短信准备发出去时,想到这样描述,老婆秀莲也不明白到底是哪个地方的井盖不见,就取消了。重新发短信。几点下班,我来接你。又不是第一次去接老婆秀莲,老婆秀莲很快就回短信,十点下班。陈致远回复,十点过五分,你们厂宿舍楼侧门等你。短信还没来得及发出去,肥仔电话打过来说,来了没有?三缺一,等你。
一起打麻将的还有住在附近的两个打工仔,大家都是见面熟,就是叫不出名字来。有一个不太熟,面生。肥仔介绍说,废品回收公司的马总。陈致远立马就开玩笑地说,我们巷子门口的下水道井盖不见了,会不会有人偷去卖给马总了?马总原本笑眯眯地叼着烟悠哉乐哉的样,听陈致远这样一说,脸立马变色,但只是迅雷不及掩耳的瞬间。然后,哈哈一笑说,你真会开玩笑,我们从来不收下水井盖,那是市政设施,碰不得的。然后,转过头朝肥仔问,这位是……肥仔说,陈生。兴城工业区华洋集团的。马总转过来笑眯眯地对陈致远说,华洋集团不错,其他厂招不到工人,你们厂是挤破头想进去还进不了,陈生是哪个部门?能不能帮我介绍个老乡进去啊?陈致远一边调整风扇的方向和角度,一边说,我是生产部的一个普通工人,哪有那个能耐?马总呵呵一笑说,没事。这个事情陈生就帮我留意一下,也不要放在心里,我的意思是方便的话就帮个忙,不急!不急!来!来!来!迁风!说着,四个人就摸东南西北风麻将子并亮出来,肥仔坐东。
九点半时,陈致远提醒大家,十点钟我要去接老婆下班,再打一圈四把我就撤。大家就起哄说,你今天赢了钱,就想撤退!陈致远低头在麻将桌装钱盒简单清点了一下,赢了大概五百来块。抬起头说,赢了两三百!马总说,不止吧,至少一千左右。陈致远有点急,为了证明没赢那么多,立马把钱盒里的钱全部摆到桌上,五张红彤彤的百元一目了然。大家就笑着说,五六百吧!陈致远还是喜上眉梢地说,今晚的夜宵我请,不过要等我接回老婆再请大家。肥仔说,你老婆自己不会回来啊?又不远。陈致远想说,巷子口的那个深井,怕老婆秀莲不小心掉进去怎么办?但是,转念一想,觉得在这种场合说这话不太合适,就说,这几天老婆不太舒服。他们都又笑起来说,女人每月都有那么几天不舒服,那几天男人也跟着憋得难受。
快救人啦!
不远处的巷子口传来呼喊,陈致远推倒桌上的麻将,起身跑过去,发现一个人双手紧紧扒在深井口边,一个女的在旁边大声呼喊。近去一看,掉下去的是个黄毛小靓仔,肥仔、马总和另外几个牌友,还有附近的人都纷纷赶过来。他们抓手的抓手,拉胳膊的拉胳膊,一起把深井口上的小伙子扯了上来,好在没什么大碍。把小伙子救上来后,人们议论纷纷,有抱怨哪个缺德鬼做的坏事,偷了井盖,有人抱怨市政管理不到位,人群也渐渐散去。这时候,陈致远才想起接老婆秀莲的事,来不及上去推电单车,就往老婆秀莲工厂方向跑,刚出路口,就看见老婆秀莲远远的回来了,在迷蒙的路灯地下,显得有些疲惫。陈致远迎上去,老婆秀莲有些生气地说,说好来接我,你怎么现在才来?还跑着过来?电单车呢?又不接我电话?一路上陈致远解释着,说起今天傍晚发生的事,老婆秀莲渐渐消了气,路过巷口的深井时,陈致远还特意指给老婆秀莲看,秀莲把头伸出去,朝深井里看了看说,还蛮深的,看不到底啊!陈致远说,要是附近出来玩耍的小孩掉进去怎么办?太危险了!说这话时,陈致远脑海中会浮现出留守在老家的儿子,七岁,健壮,念小学二年级,喜欢看喜洋洋和灰太狼。老婆秀莲说,不过,外面的事情管那么多干吗?自个小心就好。陈致远没再说什么,他不想让加班太累的老婆心烦意乱,他也是在工厂当工人,知道加班后的困,累,不想说话,只想早点冲凉,然后在床上躺一躺,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好对付明天日复一日的上班。
老婆秀莲在洗手间冲凉,水声时断时续地传来,陈致远坐在阳台上抽烟,七楼的阳台风大,凉爽,但是七楼是顶楼,热死人,不过要比五楼、六楼便宜八十块一个月。上次房东还说,要安装空调,免费,但电费自己出。老婆秀莲不同意,说费电。陈致远很想安装空调。他们生产车间今年就安装了空调,上班凉爽,就连晚上都想多加班,最好睡在车间。每天中午饭后,很多员工像他一样都去车间休息。他还想象着在空调房间里和老婆秀莲做爱,不会是现在这样,事情还没做完,就大汗淋漓,黏糊糊的难受。他曾经在做爱之前,跟老婆秀莲提出去洗手间里折腾,实在太热,就打开水龙头淋一淋,老婆秀莲随了他的心愿。可是第一次就失败了,凉水可以降低身体的温度,冲走满身臭汗,可也把激情冲的荡然无存,蔫头耷脑,软绵绵无精打采。等再把情调起来,蓬勃硬朗的时候,浑身又是汗水滚滚。陈致远发现深圳的夏天,没有空调真不是做爱的季节。所以他渴望有台空调,可是老婆秀莲不同意。
顶楼的阳台除了风大外,还可以看得较远,从阳台望下去,巷子口的那口深井又黑乎乎的映入眼帘,张着大嘴,好想随时要吞噬一切。他心里纠结得难以放下。他在出租房里四处找,他想找快结实些的旧木板什么的,盖上去,或者找个长点的棍子,竹竿也行,上面系上红布条,放在里面,警示过往的人们,可是他在出租房里找不出任何多余的东西。
他不死心,在门后面,死角,到处继续找,终于在房间门后面找到一节塑胶电线管,那是房东安装电线,用后剩下的一节。陈致远把双手臂伸开丈量了一下,还不错,有两米之多。陈致远又打开衣柜,想在里面找点红色的布条,就是黄色,绿色也好,只要颜色鲜亮就行,当然最好是红色。突然,发现老婆秀莲有一条红色的短裤,他有些喜出望外,拿出来比划了一下,不错,可是,哪有把老婆秀莲的底裤拿去做这个的?他好笑自己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他仔细看了看这件底裤,发现车缝接头处有些跑线了,看来这件底裤时间不短,正好可以再次利用了,陈致远这样说服自己。万一被老婆秀莲问起,就说旧了,破了,丢掉了,大不了再给她买一条新的。
拿着绑有老婆秀莲红裤头的“警示旗”,陈致远来到井口边,朝里一看,什么也看不见,黑黢黢一团,他把电线管慢慢往下伸,可是却一直没有探到底,两米多长的电线管,一直到老婆秀莲红色裤头,都没有触到底。看来这个井真是个深井,要是人掉下去,肯定是爬不上来的。想起今天自己电单车和黄毛小伙子,陈致远心头不寒而栗。
正在陈致远束手无策时,他发现巷子拐角处有个垃圾桶----一个铁汽油桶改装的垃圾桶,还好,垃圾还不是太多,他过去用脚踢翻垃圾桶,然后抓紧底下一个脚,使劲一拉,里面的垃圾基本上全部倒出来了,撒了一地。他用脚提着垃圾桶,咣啷咣啷把垃圾桶滚到井口,然后竖起来,把自己做成的“警示旗”往垃圾桶中一插,他后退几步,看了看,老婆的底裤在夜风中微微飘摇,比较满意,做完这一切,拍拍手,然后上楼。
躺在床上,准备和老婆秀莲亲热一番,做点夫妻娱乐活动,老婆秀莲说,没心情。然后,跟他说了一件事,车间要内招一名组长,就是提拔,但是,这次是企业内部公开招聘。她前几天去报了名,可是今天,听说已经内定了徐梦玲。提起徐梦玲都有气,进公司不到一年,都换了三四个男朋友了,就是年轻漂亮,有几分姿色,现在又和工程部的一个工程师搭上了。今天部门经理面试他们几个,每个都只有几分钟就打发出来了,只有徐梦玲时间长一点,一出来,大家都议论纷纷。我在工厂做了四五年,对哪个产品哪道工序不熟?就是闭上眼睛我都可以做好。陈致远安慰老婆秀莲说,尽力争取,万一拿不下来就算了,现在深圳工人工资也不低,加班下来,一个月也是两三千。组长不就是多我们员工几百块而已嘛!还得罪人。老婆秀莲说,年轻时多读点书就好,那个徐梦玲就是职业技术学院毕业,大专。论操作和管理能力,她哪里比得了我?
夜色渐深,夜风渐涨。深圳的夜色霓虹闪烁,就连城中村也是灯火辉煌,夜色迷离,不远处马路上依旧有三三两两的年轻人在手挽手卿卿我我。深圳的夜晚是属于那些荷尔蒙分泌旺盛的年轻人,他们白天抓紧赶货,匆忙打卡上下班,奔忙在车间、饭堂和宿舍之间,晚上是属于他们私生活的,他们可以找到遍地都是年轻的男人或女人,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另觅中意之人。他们的爱情和跳槽一样,有太多选择,太多不稳定,他们在自由的空间里,往往却失去了自己的坚守。
第二天一大早,陈致远用电单车驮着老婆秀莲去上班,路过巷子口的那个深井时,发现垃圾桶又回到了原位,绑有老婆秀莲红色底裤的“警示旗”被丢弃在一旁。因为早上上班赶时间,他匆匆忙忙路过,瞥一眼,没有停下,再说,要是让老婆秀莲看出了她的红底裤也不好交代。
中午下班休息时间,陈致远拨打了114查询市政电话,留下来的是传真,不是电话,没人接听,又拨打查询,说,登记的就这个号码。陈致远只好拨打12580查询,终于查询到一个电话,接听工作人员听他反应的情况后,让他再拨打另外一个号码,没人接,只有甜美的录音在反复播放,感谢您拨打本监督电话,正在接通中,请稍后……。陈致远估计现在是下班时间,可能没有人值班。下午上班期间,中途上厕所时,陈致远再次拨打那个号码,这次终于有人接听了。在仔细说明情况后,陈致远还留下了手机号码,说,要是找不到地方,可以打我手机,我带你们去。对方非常客气的说,谢谢您,有你这样热心的市民,相信我们的城市没理由不美丽。收线后,陈致远心里踏实了很多,还有接线生说的那句话让他有种做这个城市主人的感觉,虽然自己在深圳还是个外来建设者,说白了就是个打工仔,没有户口,没有住房,就连工作都不稳定,但是,这几年一直在深圳福海街道办住居,有这里的住居证。其实现在才发觉自己可能是爱上了这个不是故乡的城市。人有时就是奇怪,当别人否定你的时候,你一定要肯定自己,当别人肯定你的时候,你总想做到更好,证明给别人看。其实每个人在心底都是爱听好话,鼓励的话。下午,陈致远工作干劲十足,觉得自己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在恒温二十五度的空调车间里,还干得上衣后背湿透,黏在后背心。
晚上要加班,电话给老婆秀莲。秀莲说她也要加班。陈致远鼓励老婆说,我没有被提拔机会,你就好好把握一下吧!加完班,我去厂门口接你。
九点半下班,深圳的深秋夜晚,还是热乎乎,地面是热的,风是热的,从身边呼啸而过的汽车也是热的,马路上能见到的人群都是热的,赤膊的,穿吊带裙的,一边走一边吃雪糕甜筒的,手中还有喝着冰镇啤酒的,所见、所听、所感都是热。好在偶尔会从海边吹过来丝丝凉风,也是来无踪去无影,稍微感到凉意,就又踪影难觅。赶到老婆秀莲工厂侧大门,保安说,还没下班,再等十几分钟。由于陈致远经常接送老婆秀莲,就连保安都混熟了,陈致远在门外和保安抽烟聊天。时不时有不加班的员工鱼贯而出,穿着打扮时尚靓丽,全然没有上班穿厂服的呆板和统一。有时候,统一是一种美,不统一更是一种美。保安时不时会向进出的工人盘问厂证,陈致远就调侃说,漂亮的就问,安的什么心?保安说,我单身一个,有这个权利和自由,你是判了无期的人,别羡慕我。陈致远就问,你们工厂每天这样加班,怎么生意那么好,赶货赶死人。保安说,手袋厂,计件,多劳多得,我都想去车间做车工,一个月三千多。当保安成天站在这里无聊,就那么固定一千多块的死工资。说完,挺认真的对陈致远说,上次在通告栏看到你老婆内部应聘车间组长,要是成功的话,不用再那么辛苦拼命干活了,一个月也三千多啦!陈致远呵呵一笑说,还没结果,看看吧!要是能成就好。保安说,论资排辈你老婆一定行。不过我听说,徐梦玲近来经常出入生产经理宿舍,还听说和工程部的一个工程师好上了。你要活动一下。要不请他们经理吃顿饭?派几条烟几瓶酒?陈致远掐灭手中的烟说,螺蛳弯弯走,各有各的路。我们搞不来那些。万一上不去,也好。保安嘿嘿一笑。怕老婆秀莲上去了,换掉你这个老公了?
正聊着,秀莲下班出来了。看他们在一起坏坏地笑。当着保安的面,冲陈致远一甩头发说,少跟他瞎聊,他是花心罗卜,在我们厂出了名的抠女仔灰太郎。保安一笑,冲他们一挥手,说声拜拜!进去岗亭。陈致远驮着老婆秀莲,吹着口哨,踩着夜色,转动着热浪的夜风,欢快的直奔出租屋。
到巷子口,陈致远发现深井口上面盖着一块三夹板。就从车上跳下来,把电单车支在旁边,用左脚踏上去试了试,看受力多重。老婆秀莲不解地说,你干吗?小心掉下去。陈致远说,要是有人掉下去,就糟糕了,特别是小孩子。看来还行,起码一米七几,一百四十多斤的陈致远踏上去,没有掉下去,虽然木板稍稍下陷,还发出吱吱噗噗的轻微响声,可还能承受,也算不错。陈致远有些骄傲地对老婆秀莲说,今天下午,我电话市政管理部门了,看来他们的应急措施还挺快。老婆秀莲说,打电话不要钱啊?就你好心。
陈致远心情挺好。一夜无梦,酣睡到天亮。等他醒来,老婆秀莲已经起床洗漱完毕,简单的早餐稀饭和咸菜罗卜丁摆在简易的二手桌上。
下楼去上班,路过巷子口,再次见到深井,发现井口那块木板依然还在。心情挺好,虽然今天一大早热气依然扑面,但心里还是挺爽。
上午正在车间忙事,手机响了。一个陌生手机号码。接听起来,是市政巡逻打过来的。询问昨天反应的井口具体在哪个方位。陈致远这才反应过来,井口的那块木板不是市政的应急措施,而是附近住民的应急措施。电话中陈致远反复说了几遍具体的位置,直到后来,连他自己都糊涂了。你越想说具体详细,就越说不清楚。对方很不耐烦地说,你过来带我们去。我们在佳华商场门口广场等你,并报了车牌号码给陈致远。
陈致远有些为难,现在正在上班,请假要扣全勤奖,还要扣工资。就给对方发短信,说明情况,并说中午下班就去带他们。
中午下班,陈致远匆忙扒了几口饭,冒着酷暑热浪,骑上电单车,匆忙赶到佳华商场门口广场时,并没有看到那个车牌号。找寻几圈,依旧无果。就打对方手机,一接通,对方生气地说,你知道下班,我们就不知道下班吗?下午两点后再联系。对方就挂机了。陈致远站在佳华商场广场中央,头上不停的冒着汗水,滚滚而下,骑上电单车,陈致远再次来到深井口旁边,将门前的主干道和巷子编号仔细核对一边,然后输入手机的备忘录里面,这才赶回工厂。
下午三点多钟,手机又响了,还是市政巡逻打过来的。陈致远在电话中再一次反复说明地点,并把手机中备忘录储存的具体地址发给了对方,可是,对方就是不明白,直到陈致远听出来对方有点装糊涂才反应过来。他们不是不明白。陈致远想起前年自己的儿子过来这边度暑假,晚上一家三口散步,儿子走在中间,经过一个下水井盖时,一踩,井盖一边翘起,一边落下,儿子顺势掉进井里。好在,那是城中村里的井,并不太深,一米多。虽然儿子弄上来后并无大碍,但是,儿子晚上总是做噩梦。这让他心中一直有个阴影,从那以后,儿子不再过来深圳这边,总是说深圳有深井,暗井太多。为了消去心中的阴影,他们搬过一次家。但是,后来他发现,无论他搬到哪里,只要是在城市里面,到处可见井盖,井盖下面都是一口口黑洞洞的深井,。
他一咬牙,向主管请了两个小时假。
赶到佳华商场广场,远远地看到人货车里面有两个人在打盹。陈致远过去拍了拍驾驶室门。他们几乎同时醒来。放下玻璃窗,一股冷气从驾驶室流出,袭击了陈致远的上半身,顿感凉爽。
带到巷子口的深井旁边,其中一个巡逻下来查看,掀起木板往里面瞧了瞧,没看见井盖掉进去,说,又被哪个盗走了。妈的!你们这个片区老是发生这样的事情。然后用手机拨通一个号码,对着电话说,你赶快帮我联系他们治安联防,是井盖被盗,要他们现在立马赶过来查看现场。他们片区今年已经不是一两次发生这样的事了。
没过多久,片区治安联防骑着巡逻摩托过来了,两个人。他们先沟通一番,然后转过来问陈致远,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还询问了一系列问题,陈致远一一如实作答。回头治安员对陈致远说,没你事了。我们来处理。
由于今天下午请假,晚上就不用去加班。陈致远一个人在出租房也不好玩。就下来去肥仔车行转转。平时有个爱好,打个小麻将。肥仔一见陈致远过来就说,坐!坐!喝杯茶。顺手递给他一小盅广东功夫茶。喝到第三杯时,肥仔很随意地说,刚才马总电话说,不知哪个屌毛,投诉我们这个片区治安不好。接下来几天,要进行治安联防检查,搞得生意受影响,叫我们这几天注意点。反正我们都是做正当合法生意的,没什么好怕的。只是不知道是那个屌鸡巴毛搞的事,要是找出来,就有他好看的。陈致远说,我们这里的治安还可以啊!我在这里住了快两年了,起码没有看到打劫抢东西的,也没丢过什么啊。肥仔说,有人投诉巷子口丢下水道井盖了。说着,肥仔朝陈致远瞟了一眼,然后压低声音说,你知道马总是收废品的老板,干这行,那个避免得了收井盖、电缆线、电话亭的?又不是自己搞的,人家送上门来的你说收不收?
陈致远心头一缩,全身有些发冷。他发觉自己无意之中,掉进这城中村的江湖之中了。陈致远牵强地在脸上扯起笑意说,可能人家是无意的。肥仔呵呵一笑,那是!那是!要是故意早就砍掉他一支胳膊了。只要那个屌毛不再搞事就算了。我们也不是鸡肠小肚。来!来!来!喝茶。
麻将没打成,从肥仔那里得到的消息,让陈致远心里发憷,不免有些担忧,自己其实不想搞出那么多事情,只简单的想把下水井盖盖上。
几天后,陈致远再次路过巷子口,看到深井口已经盖好了。仔细一看,原来是个旧的井盖。不管他是新还是旧,只要盖上了,深井不吞噬人就好了。我一个普普通通打工仔,管不了那么多,老婆秀莲也这么强调。那天晚上从肥仔车行回来,躺在床上,陈致远就下定决心,不想再多管闲事。他跟老婆秀莲也说了,主要是让老婆秀莲这几天小心。他在心里还是有些隐隐的担忧,怕别人报复。再说,自己两个大人又没小孩在这里,人家家中有小孩的都没怎么去管,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轮不到自己去操心,要是因为管这件闲事给自己惹出麻烦,就不值得。
在巷子口转上马路时,片区巡逻队员在查扣电单车,说是加强片区治安管理。拦停陈致远,并把他老婆秀莲从后座上拽下来。扣下他的电单车,但是,并没有开单。一个治安队员说,对我们工作有异议,三个工作日去片区警务室申诉。这时陈致远发现,其中有两个就是上次过来查看丢失井盖的治安员。
中午下班后,想想两千多块的电单车,只用了不到一年,心痛。拿下脸皮,陈致远咬牙给肥仔老板打电话,说了电单车被扣一事。问可不可以帮忙,花点钱把车搞出来。肥仔在电话中说,现在正在风头上,比较紧,难搞。陈致远说,老大!我知道你有办法,小弟求你了。其实肥仔还不一定比陈致远年长。肥仔嘿嘿一笑说,阿远,这么说,我这个老大不帮都不好意思啦!我找马总说说看,那家伙门路广,认识的人多。不过搞不搞得掂,要看马总高不高兴。
下午下班,走路回来,刚进巷子口,一拐弯,就听见肥仔喊,远远地看到自己上午查扣的电单车支在肥仔车行门前。马总坐在门前的躺椅上摇着,晃着,抽着烟,吐着圈。
晚上老婆秀莲加班回来,一眼就看到客厅摆放的电单车,惊奇地问,老公!我们的车又拿回来了?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我们的车失而复得,今天公司正式通告,我提拔为车间组长啦。陈致远高兴地说,不会吧!老婆!那徐梦玲……?秀莲高兴地说,我也纳闷啊?可是我管不了那么多,反正我是简简单单,做好我自己。搞得那么复杂挺累的。陈致远被老婆秀莲感染了。一把抱过老婆说,今晚我们一起冲凉,来个鸳鸯浴。老婆秀莲顺梯说,节约时间,也好,早点洗了,好睡。明天还要早起,从明天起,我正式成为公司的管理层了。
和老婆秀莲洗澡的时候,陈致远浑身涂抹了沐浴露之后,曲腿躺倒在洗手间的地板上享受凉爽,他抬眼朝上一望,狭窄的洗手间四壁威压,脑海中突然冒出----洗手间也像是一个深井,自己就像这井底之蛙,围困其中,就像小时候的一道数学题,青蛙在井底向上爬三米向下滑一米,不知道何时能够爬上井口,好在头顶上有明亮的灯。亮着。光线有些晃眼。老婆秀莲在一旁哗哗冲洗着光洁的身体,淋浴龙头的水纷纷溅到他赤裸的身上,陈致远嘴角一动,笑意荡漾浮在脸上,心情有些好起来,因为此时他想到一个词:太阳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