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是喝醉了!
李水库没说话。他也没有再去看一眼张曼丽。
不用看,李水库知道张曼丽的表情。他抓住自己的外衣,向外冲去。
他来到了深圳宝安上合路上。
不要以为我不敢撕掉!谁也不要逼我啊,我什么也不怕!把它扔进黑井里,没有人知道。只是他的手刚一触到信,身子瘫软了,最后他蹲在了地上。
身后是那些明亮的灯火,李水库蹲在没了盖子的沙井边上,不知为什么,他此刻就想这样呆着。他看见一对乞丐夫妻拿着盆子向外打清水。他抚在上面看了一会,不理解这样的地方竟然还有清水。一直以为这里面只有污秽的东西。可是他们在里面找到了清水。李水库耳边回荡着那对夫妻的家乡话,路上并没有人多看一眼垂头丧气的他。
他站到了自己所在的那个大楼的楼顶。
第一次站在这么高的地方看深圳。深圳的夜晚到处灯火通明,灯火一闪一闪像是老家清明节时候看到的鬼火。
只有天空是深蓝色的,他看不见星星。本来以为换个季节会看见,结果还是不行。这个城市怎么没有星星呢?想到星星的时候,他想到了自己的老家乡下。没想到这次想家的时候,他的神情竟然是恍惚的,注意力并不是很集中,心里像是长了草,是那种高高的米色的蒿草,这样的草顺着心长到了他的喉咙里,末梢的部分摇晃着,让他发痒,这样的痒,并不会让他笑起来,却让他的胸口发闷,喉咙异常难受。
打开了身上小小的收音机。他用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到《夜空不寂寞》。是著名女主持胡小梅的声音,每晚他都要收听她的节目。
听了一阵广告之后才轮到他的电话。
对方提示他讲话。
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一间工厂,喂,喂,你听到没有。你怎么不说话呢?是那个温暖的声音。
李水库说,你别管我姓什么了,我只想问一个事情。
电话里的声音,请你说吧,碰到了什么事情。
我……我拆了别人的信,是无意的,怕丢了工作,一直也不敢说,想不到,最后耽搁了人家收到这封家信,现在那个人的爸爸因为没有收到信,没有钱看病,后来死了。
犯罪!——对方没等他把话说完,接着说道,这是什么年代了,这是一个法制的社会,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好了,我相信你应该知道自己怎么做了。主持人很快换了一种声调,说,听众朋友,下面我们听一首歌曲……
李水库!我叫李水库!
他大声念着自己的名字,你怎么刚进了城就偷看别人的家信,这样的事情都能做出来,为了保住面子和工作,拖着不告诉人家,终于害出了人命,还不敢承认。犹犹豫豫总是不想告诉人家,李水库你这还算是个人吗!
喊完了自己的名字之后他又喊程小桂的名字。
程小桂!程小桂你也不是一个人!你别以为现在这个样子了,你就是深圳人了,没有人这么认为。他大喊。
终于声音小了,程小桂!这一次,他喊得有些温柔。
在深圳这个城市,没有人知道他李水库,当然也不会有谁知道程小桂。在这样的夜里,在这个城市,李水库喊着自己的名字和程小桂的名字,他要用这种方式为他们最后圆一次房。
13
还没到上班时间,他就在大楼的门口站住了。不过他没有等到张曼丽出现。她生病了吗?她是不是已经联想到了什么?她是不是已经听出了他在广播里的声音,她是不是已经报了案?
到了下午,还没有看见张曼丽的身影。
喂,我想问你最近有没收到过信?有个人站在门口问他。
并不是她。
现在与信有关的事情都会让他心惊肉跳,尽管他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他说,信,信,哦,没看见!
问信的人刚离开,手机突然就在当空炸响。李水库一个激灵。他竟然感觉手机发出的声音像警笛鸣叫。
是张曼丽打来的。记住,从现在开始,你要给我闭上嘴!否则我会让你们家连你的全尸都找不到。
就在李水库还没明白什么事的时候电话就“啪”的一声挂断了。
李水库正在发呆的时候,有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请问你叫什么名字,谢谢你啊,你现在的身体好了吗?我看你的样子就觉得亲切!
神情有些恍惚的李水库面前站着刚刚办好暂住证的女孩子。
上班的时候,他看见一个长相秀气,样子有些亲切的女工站在门口排队办事,他走过去喊那个女工过来,让她先上去。李水库看见排队的人里有人对他指指点点,这一次,他没有理会。也许最后一次利用职权为自己办事情。现在她正像个小孩子,感谢着他,她说,真开心啊!这回我可以去看地王和深南大道啦!
女孩子的声音温柔,让李水库感到亲切。那张粉脸,那种形象的女工正是李水库一直喜欢的类型,可是此刻的李水库面无表情,他摆摆手让女孩子走开。
女孩子离开两分钟还不到,李水库就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对方正是第一次坐电梯时和他说话的那个女孩。
李水库的左脚在自己的右脚上狠狠跺了一下,用了很大力气,他的脸因疼痛而变了形。
14
李水库的腰被人突然抱住的时候,他正在收拾行李。当时身子颤了一下,手脚顿时变得冰凉,他知道,到底还是被发现了,也许她去报案了?真的再也躲不过了吗?
李水库闭上了眼睛,身子一动不动。
半天没有声音。再过了一会,他明白身后不是警察,而是一个温热的身体,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谁。在这个城市里他还认识谁呢?李水库很想说一句,松开我!可是他说不出口。那是他每天晚上都想念的身体,要知道当时他们连蜜月都没过完。
程小桂拖着乡音说,别生气啊,我都知了,都知了啊,别怪我啊!上次吵完架之后我就在偷偷跟踪你。
李水库不说话。
程小桂说,你刚来深圳,还有一些事情不懂呢。程小桂向李水库撒着娇。
对,我当然没有你懂!李水库冷冷地说。
程小桂说,我没有别人懂,可是我比你强一点点,你只要遵守城里人的规矩,相信你早晚会懂的。
李水库说,可惜你说晚了,我现在不想懂了,因为我已经犯了罪。
程小桂不说话了,眼睛呆呆地看着地面。
李水库也低下头,看着一双白色的手,冷冷地说,快松开吧,还是不要搞脏了你的手套。
程小桂没说话,贴着李水库的身子开始慢慢变冷,她松开了李水库。然后,她慢慢地褪下自己的手套。
李水库本来备好的一句:我们各走各的吧,我不想耽误你。可是还没等到他把话说出口,就被眼前的情景惊住了,他看见程小桂其中的一只手已经完全变成了暗灰色,指甲差不多没了,剩下五个光秃秃的指头,有一只还在溃烂,另一只手套褪不下来,因为已被流出来的浓血粘住。
李水库的嘴张开了两次,却说不出一句话。
李水库眼圈红了。他轻轻碰了一下程小桂的手,想不到程小桂突然就扑在他的背上。很快李水库的后背就湿了一大块,自从认识以来,他们从来没有过一次这种时候。
李水库一言不发,他突然推开程小桂,飞快地离开宿舍,他下了楼。
过了一会儿,李水库眼圈红肿地跑回来。他发现程小桂此刻就像一个无助的女孩子,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李水库手上捧着一包止血贴——幸福牌止血贴。忍着胸腔里发出的唏嘘,他用自己又大又粗的手轻轻抚摸着程小桂完全不敢相认的一双手。在李水库蹲下身子向手上吹气的时候,程小桂的手和身子一直在发抖,她的下巴顶住了李水库又硬又短的白头发,很明显,他们有意把这个时间拖长了。
用了几条止血贴都没有用,急得李水库头上流出了很多细汗。
显然这双手不是流血的问题,手早已经被化学用品烧坏,止血贴已经粘不住程小桂的皮肤。李水库站在地上,看着一脸平静、安详的程小桂。
别费事了!我全都试过,没用,听医生说真皮已经坏了。程小桂笑了,随后细声细气地说话。程小桂来到深圳后,进到工厂两个月不到手就被磨烂了。
其实很多女工都是如此。
这个地方没好人!李水库站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