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时候，程小桂穿好了袜子和皮鞋，移动了脚步，并用手拉开了门。

　　李水库一直跟着程小桂。最后糊里糊涂被程小桂带出门。到了电梯门口，程小桂脚步突然停下了，她对李水库说，你先走吧，我还要去另一个地方呢！

　　5

　　平时很少看到电视，大楼为了省钱，没有从保安公司找人，而是随便在街上找了几个样子老实巴交的。他们私底下了解过，比起外面的人，他们少了两百块钱。李水库和其他保安兄弟都明白这件事情的内幕。所以他们做出一些有点出格的事情也并没有什么内疚。可对于李水库来说，只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一封写给男人的信，男人就是大楼里一个中层管理人员。那是一封有趣的信。这个年代真正的信已经很新鲜，有的只是美容、治疗性病的广告和旅游、礼品公司寄来的一堆纸垃圾。

　　平时根本看不出，那个男人不爱说话，每天都是按时上下班。工作认真负责，对人有礼貌讲分寸，很明显，男人在云南昭通地区旅游，艳遇了当地一个风情女人。信写得无限具体，无限缠绵，无疑是想唤起这个四处留情的男人对她身体的美妙回忆。没想到，却让摸不到女人身体的李水库受到了严重的刺激。平时沉默寡言的李水库，当时像一个高烧病人，浑身滚烫，还在上班时间，就回到了宿舍铁架床上划地图了。

　　那封艳信的使用价值不可估量，当然被他毫不迟疑地没收、保存，匿藏在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这是他的私人秘密，无人知晓。不过看见同事在上班的时间突然回宿舍时，他就会突发奇想，也许每个人都可能有一封这样的信，或者他们分享了他的战利品。对于这封信，他没有一点自责，甚至还安慰自己，这是为了挽救一个家庭不被破坏。这封艳信平安无事，壮了李水库的胆。他觉得深圳人并没有他原来想的那样神秘和可怕，更没有他想的那样心细，他们甚至有些大大咧咧。偷着拆信这样的事情，过去也有个别的保安这么干过，他知道，也还从来没有出过什么麻烦。

　　这封家信的主人叫张曼丽。他当然认识，他每天都可以见到那个漂亮的脸。她差不多也是这个大楼里最引人注目的女人之一，虽然年龄不小了，但很有风韵，大楼里没有人不知道她，只是感觉里张曼丽似乎并不认识李水库。

　　他知道在没人的时候，张曼丽还拿过几件男人穿过的衣服给李水库的同事。当然在有人的时候，她对这个同事连眼皮都没撩过一下。李水库认为她这样做也可以理解，谁让他们身份不一样呢。想到身份的问题，李水库又在心里批评了自己，他觉得自己也就只配程小桂这样的女人，这样一想，他心里又平衡了。

　　大楼里面的女人们说话的时候并不回避李水库，反正在她们的眼里李水库不过是一个透明而且没心没肺的乡下人。张曼丽经常叫李水库那个同伴帮助她搬东西到汽车里。有时候是空调，有时则是一个大大的果篮。听保安说，都是从一些男人的车里拿下来的，这些东西李水库在中央台的广告节目里面见过。遗憾的是她从来没有让他搬过。怎么样也想不到，张曼丽后面还有这样一个穷苦的家。这样的家把李水库和她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这是他的想法。尤其是在程小桂冷漠的态度之后。

　　按照惯例，张曼丽也被李水库想过多次，作为情欲的发泄对象。刚来的时候，在一些人的口里听说张曼丽的父母都是北京的高官，一个哥哥在外交部，一个姐姐还在日本做生意。她年纪不小了，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结婚对象。也许条件太好了吧。很多人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都是羡慕。包括程小桂一到了这个大楼也是羡慕那些长得漂亮，人又能干的女人。

　　程小桂偶尔在嘴里还冒出一两句城里人说的话和广东普通话，这让李水库嘴上不说，但心里却有点烦。你又不是深圳人，说得再多也不像！不过这也只能是他心里的话，当时他想起了张曼丽，人家那才是一个十足的城里人呢，再给你程小桂两辈子的时间，也追不上人家。情绪像是蒿草，不断地撩拨他的心。李水库没想到，正在他四下走动，想着如何补救的时候，张曼丽走下了电梯。

　　她拿着一个小巧玲珑的手机说话，很明显电话那端是一个男性。散发着妖气的声音多次撞到李水库耳膜上。这样的声音会让李水库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身体愉快，有好多次，李水库都会偷偷溜进张曼丽办公室隔壁，那是个存放各种维修工具的杂物间。他用一个玻璃钢水杯贴到墙壁上，偷听张曼丽与别人讲电话。电话的具体内容听不清，只是记得有一次是午休时间，张曼丽竟然对着电话发出尖锐的喊叫，随后是低沉的呻吟。他把自己想象成电话那一端的男人，身体膨胀，他在张曼丽的声音中得到了一泻千里的满足。没人知道，做他这样的保安还是有一些不能与人分享的乐趣。当然，这之后，他也不只是对着大楼的一个女人才这样。张曼丽这时与工作时好像并不是同一个人。

　　李水库一颗心涌到喉咙口，身体也如一个弹簧冲出，挡在了张曼丽面前，张曼丽差一点被突然冒出来的李水库绊倒。正在通话的张曼丽着实被吓了一跳，她向左边躲闪了一下，可身体的左侧还是擦到了李水库新换上的保安服。

　　真讨厌！张曼丽向着李水库翻了一个白眼。抛出来的声音有些娇气，有些愤怒，明显是说给李水库和电话里面那个人听的。骂完这一句，张曼丽皱起的眉头又松开了，她对着电话发出娇滴滴的声音，人也轻快地绕过傻瓜一样的李水库，留下一句，倒霉呗，差点撞上一个农民！

　　她并没有发现李水库今天与往日不一样。

　　6

　　除了工作是程小桂给他找的，就连后来他们行过几次夫妻之事的地方也是程小桂的。尽管只是一个存放清洁工具的杂物间，黑胶桶就占去了很大的位置，里面发出腐烂的味道。而就是找这样的一个地方，也是李水库这个一米七二的大男人办不到的。这样一想，李水库就觉得窝囊，同时也感到城市和自己的乡下真是不一样，至少把他们的地位颠了个个儿。在深圳，女人的工作似乎更容易找一些，而男人如果没有一技之长，上哪儿去找活呢。就连这个保安的岗位也还是人家看他年轻才要的。在老家谁会想到程小桂会比李水库还有本事，她不过是一个喜欢看点闲书却没有什么特长的普通女人罢了。当然，除了长一双细腻的手之外。因为这样一双手，她就总是对一些田里的活挑三拣四，这最让李水库的父母看不起。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程小桂是村里那些女人们羡慕的女强人，无所不能。

　　很明显，进了城的程小桂比李水库想象的要混得开，这使得程小桂态度完全变了。也让本来就自卑的李水库更加沉默。包括对程小桂本人，他们除了向家里寄回去多少钱这样的事情需要说两句，别的基本不谈，其实也没有条件去谈。连一个给李水库适应的过程也没有，程小桂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脾气火暴，同时动不动就是人生、事业、社会之类的大道理。一个女人不好好地做事，好好地服侍老公却要弄得不像一个女人。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李水库心里窝囊。你是深圳人吗？你不过就是一个女农民工！你有深圳户口吗？你不过有一张暂住证，你穿了一身白领的衣服也还是农村人！这是压在他心里面的话。

　　有时候李水库真想当着程小桂的面说出来，可看着程小桂自我感觉良好的样子，又不知怎么开口了，当然更主要的是他怀疑自己根本就没有这个胆。

　　当然李水库没有完全怪她，毕竟她很久没有回家了。从她用的东西上看，她挣的钱也没有乱花过，全都寄给了家里。

　　从见面那一刻起李水库就要适应这个新程小桂。更多的时候，在这个无边无际的大楼里，他们互相都是面无表情，彼此看一眼就过去了。尽管李水库受不了，却也没有办法。程小桂似乎尝到了让李水库痛苦难受的甜头。到了后来她竟然上了瘾，故意多次用这样平静的眼神来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