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变成灰色。方小红像以往那样,踩住梯子,跳下床,光了脚找鞋,还不忘和陈娟娟说话,“哎呀,饿了吧。光说话了,我都忘了打饭。”
陈娟娟没说话。快步走到铁柜旁边,踮起脚从柜子上面取下一个圆形的铝饭盒,把里面用来洗碗的一团铁丝和洗洁精用力丢在旁边的桌子上,头也不回,出了宿舍门。
判断出方小红和沈小姐说了很多话,是陈娟娟根据时间还有两个人的眼神。血不断涌上陈娟娟的脸和脖子。脸和身体严重变了形,她觉得自己没有了往日的轻盈。她最担心的是两个人的话题。方小红和沈小姐先前不认识。如果不说陈娟娟,她们还能说什么。想想她们可能说到的每句话都让陈娟娟害怕。那是陈娟娟一生的绝密,对任何人都不能讲,包括父母,更包括未来的爱人。她准备烂在心里。
陈娟娟和方小红来自同个县,刚开始夜晚谈心,把地址全部交待了。如果不小心,很容易家里就会知道。这也是陈娟娟很少和老乡联系的主要原因。陈娟娟有意不让她们接触,就是因为沈小姐知道太多。现在两个人谈得如此热乎。陈娟娟知道自己还是没有逃脱沈小姐的掌心。因为章木头,她握住了陈娟娟的命门。
走到拐角处,方小红还是追了出来,“陈娟娟,你不等我们啊!”
陈娟娟听到了并没停,只是脚步慢了些。等到拦住陈娟娟的时候,才站下来。身子绷得很直,眼睛也根本不看对方,说话的时候冷着脸,“这么快就我们我们了,那还是你们一起去吧,我可不想打扰。”
方小红愣了,半天说不出话,胸脯一鼓一鼓,泪水在眼框里打转,说,“还不是为了你吗,是你的朋友,我才没让她在门口站着,被人看来看去的。”当然她说得没错,上铺没有布帘子,方便,否则她们去哪儿呢,下面连个椅子都没有。
“嗯,你做的对。我不对,总行了吧。”陈娟娟把脸彻底转向了街口。她知道这样做对方小红不公平。可是她必须这样心恨,刺激方小红不要再理那个沈小姐。
“你干嘛这样啊……”这一声的后半句,终于拖出了哭腔。
陈娟娟不等方小红眼泪流出,就端着饭盒跑远了。里面的勺子叮叮当当地响着,引来过路人都回过头看。
跑的过程中,陈娟娟不知不觉挺起了胸,像是看见了自己的脸,陈娟娟一度产生幻觉,陈娟娟甚至幻想方小红从后面追来,拦住了路,对她痛哭流涕。过去,方小红什么都听她的,包括交往哪些人,与宿舍人的关系,还有买东西。有一次,方小红床上摆了一个小音箱,陈娟娟看见了很生气,整天不想和方小红说话,她觉得方小红就是喜欢乱花钱,虚荣,买些与身份不符的东西,直到方小红说是表哥淘汰下来的,陈娟娟才不那么生气。而这次的事情与任何事情的性质都不同,只是严重的程度陈娟娟无法说出口。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切断信息源。
不到半个小时,陈娟娟就带着剩下的半盆饭,磨磨蹭蹭回到宿舍,之前她去厂门前的小店买了两罐啤酒,喝完,才转回头。除了这间厂,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在外面,如果碰上假保安查证,不知会发生什么,要钱都是轻的。再说,她更担心见到当年认识的那些男人。
还没进门,就闻到了猪肉的香味。那是陈娟娟熟悉的气味。过去的一年里,方小红总是在宿舍里做各种好吃的,比如土豆排骨,白菜炖肉,蒸腊肉。这样的菜,没人能抵挡。饭堂的那些菜吃得人都想吐。当然,陈娟娟会在没人之际,把伙食费拿给方小红。职位变动后,她的工资明显比方小红高出一大截。她希望用伙食费的名义帮助方小红,也是为了感谢她的好。这样也不会伤害对方的自尊。
进门那一刻,陈娟娟让自己恢复了正常。她看见桌上的两盆菜,土豆炒肉,白菜炒肉正散着热气。旧报纸上摆放着三只空碗三双竹筷子。而方小红看她的时候还是那样笑咪咪的。陈娟娟的心猛烈地抽动了两下,眼睛有些湿润。她想起了方小红的好,比如她总是让着陈娟娟,遇到宿舍有人说难听的话,方小红都是旗帜鲜明地站在陈娟娟这面。她还帮陈娟娟缝过被子,枕巾,偶尔还会有抽丝的裤袜。每天早晨起来喊她起床,陈娟娟喜欢赖床,每个早晨都是方小红一次次喊陈娟娟起床。这样的事情,连父母都没有帮陈娟娟做过。如果不是因为深知沈小姐的动机不纯,陈娟娟不会这样对待方小红。她知道这样做对方小红不公平。
吃完饭,三个人散步去了趟五区市场。厂里的休闲方式也只有这样。陈娟娟知道必须把戏演好,否则显得心虚。为了制止她们进一步的接触。她还要多说点话。当然,她又不能得罪沈小姐,只好拿方小红开刀了。她心里一遍一遍地说,“对不起啊方小红,看在我之前对你那么好的份上,请你让我说几句狠的吧。”于是她说了,首先说方小红没眼光,总看地摊货,还说方小红买的鞋过时。又揭短说方小红几次鞋跟掉下来。她指着其中的一家店说,“看,就是掉在这家门前,她扶着我,一瘸一拐进到这家,只好又买了一双。过了没多久,又掉了,为什么呢,全是便宜货。”陈娟娟感觉这些话根本不像从自己身体里面发出来,平时她不会说这些,方小红说得时候,她甚至还会批评。可眼下全部暴露出来。方小红听了也并不生气,只是傻笑了两声。学完了方小红当时的窘样。还不想住嘴,她接着说,“像方小红腿这么短的人,曾经穿了件又厚又长的大衣,走路像只企鹅,惹得全厂里的人都在背后笑她。可她不知道厂里有人笑话她,还大大咧咧地说也要办深圳户口。”户口的事是方小红和人打电话时说出来的,被陈娟娟听到过。”尽管嘴上没说什么,可是心里还是觉得方小红挺不切实际。除了生方小红的气,她恨沈小姐欺人太甚。才几个小时,就让方小红发生了变化,主要是眼神和态度。过去方小红也怕陈娟娟,可尽管如此,还是有撒娇和依赖的成份。现在,没有这些了,有的只是眼神的躲闪和沉默。走到五区拐角卖那种纸钱的档口时,方小红不笑了,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前方的招牌。就在她走进去之后,陈娟娟追了一句,“我看你是越来越老土,没有一点文化。”
方小红盯住了陈娟娟的眼睛,不再说话。
直到过了很久,陈娟娟才想起,确实忘了方小红昨晚说过,第二天是父亲周年的祭日。更没想到,这些傲慢和讥讽的话语,已为自己的人生埋下了祸根。
两个人共同把沈小姐送上中巴之后,本来正要对方小红说对不起,可还没有等到说话。方小红就招手叫了辆摩托车,跳上去,跑远了。
方小红这瞬间的变化,让陈娟娟明白了事情再也难以挽回。沈小姐还是说了什么,尽管不会太多,一定留了悬念。她一定会给陈娟娟求饶的时间。可陈娟娟不会去找,她再也不愿想到这个人。
紧接着,方小红连续两晚没有回到宿舍,陈娟娟娟凭直觉知道她去找了沈小姐。显然她不想回头。
3
女儿的房门很少向她敞开。每次喊她吃饭,都要等上许久。江南终于露出一个头,眼神冰冷,并不看陈娟娟。坐下来的时候,陈娟娟见到女儿的头发又染过了,变成了浅绿色。除了头发,裤角变窄了,衣服的袖子长,而上身显得短小。这些都是学生里的另类。有次趁女儿出门,陈娟娟去翻过她的书包,不仅有个电发器,还有几本韩国图书。只翻了几页就吓出冷汗,全是骂老师和对付家长的话,有一些插图也都是成人那种。翻到最后,她快崩溃了。是半包香烟和一把水果刀。重新躺回床上的陈娟娟头痛欲裂。女儿变成这样,连预告都没有。不知丈夫江正良知不知道。最近他又和厂里的女工好了,这是管理人员的特权。手段似乎比过去高明很多,至少不会让陈娟娟发现,连表情都看不出变化,对此,陈娟娟曾经发过火。分居前,他经常在床的另头对着墙壁手淫,有几次,陈娟娟半夜醒来,见到了,忍不住想大哭一场。可是一想到户口,她就必须忍住。她需要再卧薪尝胆一段时日,把户口问题解决后再说其它,毕竟等了十年,这么快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