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穿黑裙子,化装、打眼影。”停了一下,我又说“郭小改,你一定记得不要那样打扮。”没人知道,那样的服装,被我千里迢迢带来并压在箱子最底层。那是我最后一次上台,饰演江姐时穿的,花了我整整两百多块钱,而当时我还只是个穷学生。
郭小改愣住了,随后她的表情有些夸张地说,“我们北方女孩都爱穿那样的服装啊,黑色才会令人高贵、神秘、雅致,这可是老师说的。再说了,学表演的,哪个不化妆呢,化妆有什么错。”
这样的问题我也问过,可是我的邻居和同事总是用鼻子哼一下,或是两句话打发我,说,“那有什么办法呢,总之,我们南方人不会那样穿衣服的,再说了,你看我们南方人哪个会去做那种事呢,只有你们那些老乡。”
我曾被这混帐逻辑弄得哑口无言。当晚我有了好奇,准备按他们提示,去看看。可是我到哪儿才能找到她们呢,那些我的北方老乡。
众目睽睽之下,我和郭小改、徐森林大谈妓女话题,似乎已经忘记老何带来的不快。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是搞艺术的人一样,我们有意无意间把艺术与鸡婆这样的词高了八度提出来,然后再试着讨论。好像他们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这让一个楼里变得异常喧哗,每个人都过来看了我们几眼。
第一次发现郭小改是个人来疯。在学校,她有些腼腆,可这个时候她完全不顾自己刚到关外,还是一个外省人的事实,大声地说话,尖厉地笑,甚至变了调。
说话的时候,我们没有一个人看天色,直到听见有人把办公室的门关得很响,才想起,早就过了下班时间。
徐森林也听到了。他用自己那双透着血丝的大眼睛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说,好了,你们两个别再说鸡婆的事了,今晚我们一起吃饭。他这样说话,让我们两个女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像是受了刺激,郭小改的声音变了调,“还要喝点酒。”
“你还想喝酒啊。”徐森林对郭小改说。
郭小改说,“我高兴,太高兴了,就要喝酒。”
“好,你喝吧,不过少喝些。”徐森林用他粗糙的嗓子笑了一下。然后把放在沙发上的一个皮包斜挎身上,对着我和郭小改说,“走吧,吃啥,今天你们爱吃啥就吃啥。”
“我知道,是个大排档。那里的东西最好吃。”说话的时候,我脑子里浮现着线菜、炒田螺和老何的脸。
“好,我们就吃那个东西。”徐森森说。
“线菜?难道长了线吗。”郭小改扮成小姑娘神情,好奇地发问。
我说,“没有,都是这样叫而已。南方和北方有太多不一样,你以后就明白了。”
关上门那一刻,我看见办公室乱七八糟。到处摆着行李和纸箱。又想起老何的脸。那种脸是有意的,显然,他不喜欢大大咧咧招摇过市的人。关键是,郭小改,带着一个北方男人来了,还满不在乎。这样的女孩子还有什么意思呢。很显然,郭小改刚刚踏进关外大地就已经被通知失业。
走在二区到六区的大街上,我们显得轰轰烈烈。因为整条街没有多少人,我们可以并排着说话,一会是我,因为一句话挤进郭小改和徐森林之间,一会是郭小改要打一下徐森林而窜进了我和徐森林两个人的手臂间,她分别拉着我们两个人的手。
“好了,好了,到了到了。”这是我来到关外后,第一次敢在大街上放心大胆地说话。
面对与北方完全不同的大排档,徐森林和郭小改先是表现出无所是从,随后是欣喜。徐森林两只手扎撒着,看见什么都好奇,先是背着手去看门前的鱼缸,然后是巡视别桌上的菜肴。有一个吃饭的男人瞪了他一眼,骂了句广东话,“七兴!”就是神经病的意思。
我也抛出一句广东话,“拿菜牌过来!”
“马上到。”不远处,有人用普通话回了句。
一个黑乎乎的菜牌从徐森林的肩上飞过,“啪”地一声丢在三个人面前。
郭小改吓了一跳。我则笑着安慰,“这就是大排档的风格。”然后,继续表现着老道,翻了几页菜单说,腐乳线菜、炒田螺。
写菜单的是一个黑瘦女孩,脚下挂了双人字拖,腿像是两只麻杆,不停走动在南方黄昏的小店里。表情很是麻目地问,“要不要下饭的菜。”
还没等我缓过神,那女孩又说,“再加一个咸鱼茄子煲吧。”
“好,就来这个。”我愉快地答。
菜点完了。我在郭小改和徐森林面前表演洗碗筷和功夫茶,也是一个月前学来的。
手被热水烫了,才停。徐森林接过去,说,“算了,我们就用大杯。”
我笑着说,“大杯,你以为在北方喝酒啊?”
“是啊,真蠢,怎么都忘记要酒呢,我们在深圳重逢,我们要让深圳吓一跳,要让深圳因为我们而自豪。”这几句是郭小改用表演腔说的。
此刻,她接过一瓶冰冻的金威啤酒,并用牙咬开了盖子。
徐森林并没有阻止,而是看着她笑。
“你是不是怕呀,我让你看一下这个,你就安心了。”徐森林把我的手强压在一个地方。那是他敞开一角的军用挎包,露出里面几叠份外耀眼的钱。
“那么多啊!”我吓出冷汗。
“是啊,可以把你们那个楼买下来,你信不信。”他指着不远处那个淡黄色楼房。那是半个小时前我们呆过的大楼。“看那老何还敢不敢对我牛逼哄哄。”说完这句话,徐森林仰起脖子喝掉半瓶啤酒。显然他清楚老何对郭小改进行过面试了,成绩是不合格。
郭小改也曾经在电话里说过要多带个同学。老何当然高兴。显然他以为是女生。
早晨的时候,我是被老何开门的声音给弄醒的。显然昨晚喝太多了。看见我睡在里面,他一点也不奇怪,也不回避。甚至连问一句,你怎么不睡在自己房里或是你来得真早这样的话也没有,就开始了工作——在白纸上排列元旦演出节目。要知道距离元旦还要半年时间。
我的确要和他谈谈,尽管他的眼皮没抬一下。
“你就不能听我说一句吗。”我对着他的脑门说。“昨天你见的那个女的就是郭小改啊,前几天,你不是交待我再去买张办公台吗。”
“哼,他们都能搞文化,就是笑话了。”老何两次发出冷笑。
“之前,你不是同意他们过来,还说让她参加元旦晚会。”我盯着他的脸问。
“那是说试用,懂吗,试用包括面试。”他谁也不看地说话。
“你是说她不行?”我问。
“你还真是聪明。”说完这句,他把头再次低下去看演出计划。
我拖拉着鞋一路小跑,爬到到六楼宿舍。那里住着为了梦想而来的郭小改和徐森林。要对他们说的是,必须改变计划,马上联系新的工作,如果不找,很快就有麻烦。毕竟连暂住证都没有,要是查起来,会被拉到樟木头地区,随后,就会被遣送到原地。
敲了半天的门,门才慢慢打开。先是冲出一股隔夜的酒气和腥味,随后是郭小改一张幸福的脸,还有徐森林半裸的身体。
“睡得还好吧”问话的时候,我的眼睛故意看向别处。
“还行,就是有蚊子。”徐森林已经穿好了衣服,伸着懒腰下了床,看着窗口说。
怎么不想一下我是在办公室住的呢,别说没有蚊帐,大清早就被上司看见一个蓬头垢面。想到这里,我心里开始不舒服。
郭小改带着三个从“福如楼”酒楼买回的茶烧包和两个糯米鸡进来。不知何时她溜下去买的。
“快去收拾一下吧,别傻愣着。”她拍着我的肩。
拿着牙刷进了洗手间的时候,我突然想起郭小改刚才的样子,还有各种东西的摆放,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们也许忘记我昨晚是在办公室里面睡的。我甚至不敢回想,光是那些会飞的巨型蟑螂就会把人吓死。
我笑着婉转地提醒,“有没有见到蟑螂啊。”
“哎呀,别提了,快吓死人了!好在有他”郭小改表情很夸张。
直到第三天,我才透过办公室的窗户看见他们出门的。郭小改的脸显得有些浮肿,显然她夜里哭过,跟在徐森林后面。我知道他们要去找工作了。通过门缝,他们看见了老何以文化站名义发出的通知,毕竟这还是单位的地盘。
想不到的是,他们两个又去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