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在这前一天,老何和我发过脾气,他骂我把这个办公室当成家了。他是文化站长。显然他看见我每天都在这里过夜。
“这一切不是你害的吗,你为什么要他们来呢。你说过要招收大量文化人才。还有,你不是总想我在这里过夜吗,不然的话,你干嘛一次次想要和我在沙发上做,还说这样刺激。”我心里压着火,大声回敬了他。
他曾说过北方女孩就适合做鸡,那是我们干得最起劲的时候,他说的话。难道都不记得了吗。报到的第七天我就成了他的猎物。可是我仍然没有得到上台的机会。后来,他让我把经常提到的郭小改也叫来,说可以安排工作,两个人都做正式演员。只是没想到她是带着丈夫过来应聘的。
终于,在某天下午,他们找到一家公司上班了,地址在关外的六区。
“是关外最大的一家公司,老板曾经捧红过张曼丽那类三流歌星。”郭小改说。
“谁是张曼丽。”我问。
“就是后来拿了钱和一个小白脸跑的那个女歌星啊,连这个都不知。”她说。
我还是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现在,我只在乎,到了晚上可以好好地睡觉了。
两个人没有说句对不起,只是分别在那里埋头收拾东西。我感觉郭小改的样子分明有些傲慢。
直到喝醉了酒,我们又重新变成了同学。到了最后,徐森林很想找一个人划拳。没法实现的时候,他只好蹲在椅子上,看着我和郭小改傻笑。
“嘿,我看你们还像在学校呢。”他的眼睛开始变细。的确这样的夜晚上我们不约而同想起了北方和我们的学校。
出门的时候,徐森林给了服务员二十块钱小费。郭小改对徐森林大手大脚很不高兴,毕竟是花她家里的钱。出门的时候,她故意不理他。徐森林偏要拉着她的手。郭小改就躲着,转了一个圈过来拉我。我们三个并排走在关外五区到六区的路上。走到影剧院门前,我们都站下了,他们要回到自己的新住地,而我要回到我的文化大楼。
她的手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没说话。直到徐森林在后面赶了上来,看我们,她才说,“要不要我们再送一下你。如果需要,也可以让徐森林送你。”说话的时候,她眼睛冷冷地看我,而身体贴紧了徐森林。
“不用了,又不是小孩。对了,还有这个,差点都忘记了。”我把一个艺术女神的泥像从包里拿出来,笑着递给郭小改。这是我珍藏的一个礼品。
郭小改看了一眼,客气地说了一声,“谢谢。”
再见说完,我跳跃了一下身体,用手去抓悬在头上面的树叶,故意让自己显得潇洒。
直到他们走远,我才停下脚步,街上已经没了路灯,我坐在路边的石阶上。在关外这么久,竟然这是最寂寞的夜晚。
就这样地看着黑暗,听着细风吹着树叶。发现了凉,是秋天的那种凉。这一切让我下了决心,放下那些不切实际想法。即使没人与我结婚或恋爱,我也准备找个男人。不想再受郭小改折磨。她分明是在向我显摆她的幸福生活。
只过了五分钟,就听见树下怯怯的一声广东音,“小姐,要做生意吗。”我知道,那应该是个卖鱼人,因为他的身上正散着海水的味道。
我是在天气开始变冷的某个早晨,听见了徐森林喊我。他让我下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就快快锁上门下楼。
我问他,“怎么了。”
徐森林又用他那樱桃小嘴笑了一下,然后说,“郭小改受了伤,她被人打了。”
“重不重,到底怎么回事。”我问。
“流产了。”直到这时,他才有了哭的表情。
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情。我的脑子轰的一声,要知道郭小改多么期待这个孩子啊。“怎么会这样。”
他稳定了一下情绪,才说,“怪她多嘴,去买菜,跟人家讲价,还讲理,把学校的那些东西也用上了,最后就被一帮本地人打了。现在,已经从医院回去了。你肯害想不到,她躺在担架上还想找人理论呢。
是带着洗漱用品住过去的,我要陪着她度过这难过的几天。
徐森林说,郭小改在怪他,不和他说话。他也很内疚,毕竟让一个孕妇去市场有点不对。
“你也太粗心了。”我说。
“可你去看看,在关外,哪有男的买菜做家务,我怎么知道最后会这样。”他脖子露出了青筋在为自己争辩。
我生气了,“关外关外,你怎么忘记了自己的来龙去脉,才几天啊,就认可他们的文化。”
徐森林憋起小嘴,停止了说话。
靠在被垛上,看一会儿他们用来学习广东话的书,我又睡着了。醒来的时候闻到了黄花鱼的香味。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屋里也没有开灯。他们在走廊里做着晚饭,说着悄悄话。黑暗中,我突然很想抱住他们。“亲爱的同学,有你们在,我在深圳不那么害怕了。”我在心里说。
吃进了一点稀饭之后,郭小改有了一点力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下。
“真可怕啊。”
“是啊,我看他们长得土里土气,与我们老家的农村人一样,想不到真是狠啊。”
“也不一定,李嘉诚还是他们那里人呢,你看人家多斯文啊。”
徐森林把鸡汤端上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邻家电视里传来香港的整点新闻播报。
郭小改只喝了一点汤,情绪就好了很多。让徐森林递一个汤匙的时候,她明显又在撒娇,两个人的手指有意地相互碰撞。
饭没有吃完,她就拖拉着鞋,一瘸一拐出去了,说是到门口再买一瓶酒,要喝够。留下我和徐森林坐在房间里面说话。
我说,“怎么没看见那个塑像呢。“我指的是艺术女神。
徐森林看了一眼门口,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指着垃圾桶。我看到那里是一些瓷器的碎片。
屋里重新静下来。听见她在走廊里和一个广东女人打招呼和说笑的声音。期间有个人贼头贼脑地进来看。徐森林和那人笑了笑,没说话。
郭小改回到房间,除了酒,还拿了个塑料袋,里面放着几只焦盐鸭下巴。我接过来,清理了一下前面吃剩的骨头之后,把它们放在桌子的中间。徐森林眯逢着眼睛想着心事,显然他又喝多了。
“没事吧。”我看着郭小改的脚问。
“没事,他们还跟我说话呢。”
“噢,还是少说话,多休息,和本地人有什么好说的。”我嘟了一句。
“是啊,全是八婆。”她说。
我笑了一下,没说什么,把椅子上的布垫放好,让她坐下来。郭小改没有坐,先是站着,眼神越发冰冷。她抱着手臂,又站了一会,才把买回来的酒打开,并用原来的杯倒好以后,才坐下。脸对着半空说,“外面那些人都在笑话徐森林呢。”
“徐森林怎么了。”我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徐森林,笑着问。
“他们说徐森林比他们南方人还大胆,让两个老婆住在家里。”郭小改平静地说。
从我的宿舍走到影剧院只需要八分钟。在某个夜晚,我突然想去看场恐怖大片。
整个电影院有五十几号人。间隔很大。每排只坐一两个。到了最后一个变两个,两个变一个。多数是打工妹和本地老男人。仍是选择前排,这样看电影非常过瘾。扑天盖地,感受不一样,更主要的是我不想看见影院里面那些人。
人还没坐下,灯就熄了,我差点被最后一个台阶绊倒。
字幕出来之时,我见到空中突然飞出的一只巨大蝙蝠。它飞了几圈之后才不知去向。
头有些疼痛的头,摇晃几次,才睁开眼睛。银幕上出现了那些香港的街道和楼房,随后是叨着烟的黑老大和拿着棒子的打手。
不知过去了多久,听见后面有声音传过来。是一个女人的喘息和男人低低的耳语。还闻到了一些腥气。斜视过去,不远处是个光头佬和一位长发女孩叠坐在一起。这样的情景在影院里到处都是。
正想站起来换一个座位,椅子上的玉米花不小心被翻到地下。我看见它们迅速粘在一口痰和口香糖上。
这个鬼地方,让我恶心啊!黑暗里,我对着巨大的银幕发出了叫喊。
散场的时候,灯光如同白昼,人差不多走光了。随着音乐声,我慢慢站起身,离席。接近门口的时候,我被震住——一个男人流着口水歪坐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