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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国花朵(短篇小说)
2012-06-10 20:02:18 来源: 作者:吴君 【 】 浏览:1540次 评论:0

祖国花朵(短篇小说)

吴   君

  距离年三十儿还有十天,兄妹两个人知道一件事情,年三十儿,父亲将要留在家里。也就是说他们家里真的要杀人了。

  以往这一天,是兄妹两个最开心的时刻,看见父亲在雪地里踩出一串脚印,他们彼此会交换一下眼神,一颗悬起的心放回原地,然后呼叫着开始准备过年了。而现在男孩子和妹妹对视的时候,看见了妹妹一脸的凌乱。

  是那一次母亲掀开上衣,露出胸前一大块紫印子,两个人才一下子明白,这个父亲的确想要害死母亲,心的确如母亲说的那样:像狼一样狠,像蝎子一样毒。尤其男孩儿看到了伤痕旁边,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

  显然母亲看见了儿子的变化,她说:就是这个家伙,一次次想打死我,尤其是在这样的地方下手,要知道这个地方对我的孩子是多么的重要啊!

  母亲是灰泥街上的异类,她说话和做事与其它妇女完全不同。对女性只称谓女孩子,而不是这街上那些妇女们喊出的“丫头”或者“闰女”。她喜欢人们称她为阿姨或姐姐,绝不是什么大娘大婶之类。

  这一次,知道父亲将要在家里过年三十儿,两个一下子都愣住了,这是一个大难题,不像过去遇到的那些,一下子就能让人想出办法,虽然他们自认为是两个有智慧的孩子。

  在过去的日子里,检验他们智慧的事情有很多。例如,父亲每次抽烟,他们都会趁他不注意,在烟盒里面偷着拈出几支,放在被垛最底层。尽管再取出来时那些烟可能被压得已经成了菱形或者平行四方形,但是,这一点也不会影响孩子们的兴奋。有了这些烟,母亲会特别高兴,王大爷也会比平时多在家里呆一些时间。

  王大爷除了对他们兄妹好,也对母亲好。虽然这个王大爷脸上有一些麻子,可是兄妹两个都喜欢他,只要他过来,母亲会比平时高兴很多,作为一个女人,母亲也会比平时漂亮很多。更重要的是,母亲竟然不用他们做家务,而是让他们到外面去随便去玩儿,愿意玩到几点都行。你说这样的事情有哪个人不高兴呢?

  如果没有王大爷的劝说,母亲差一点就被父亲打死,这是他们很早就知道的事情,当然善良的母亲如果不对他们说,他们是不知道的。

  距离三十儿还有七天的紧要关头,他们还是没有想出要怎样来劝说父亲,让他像过去那样,安心去上夜班,而不要突发奇想留在家里过什么年。

  一想起以往的那些三十儿夜,兄妹两个都有点神往。要知道那样的时候,他们差不多可以穿着新衣服在外面疯上整整的一夜,而不用操心。

  说到操心,其实就是为父母拉架。

  父母每次吵架都要损坏一些东西,有时候是立柜玻璃门,有时候是正冒着泡的玉米楂子粥的铁锅。他们要是大意了一次,家里就会是满地满墙的稀饭和玻璃,所以他们会比别人家里那些小孩子多一些成熟的气质。

  这样一来两个人再也高兴不起来,尽管他们知道,今年一定还会有新衣服穿,一定有黄花鱼吃。看着母亲没事一样的在忙碌,两个孩子的心只能抽得更紧。

  再去看着父亲得意的表情,他们的心拧成了一团。

  并不是母亲一个人对他们说过,父亲要在过年的时候对母亲下毒手,他们也亲耳听过父亲说出类似的话,他在一个深夜,对着满脸眼泪的母亲说,我警告你,你要是再和他好,就别想过去这个年!

  要不是当时王大爷也在场,虽然衣服的扣子没有系好,他们怀疑可怜的母亲已经死在父亲的斧头下了。

  2

  父亲的年夜饭一般都由妹妹准备。这包括黄花鱼一条,小鸡蘑菇两小勺、两片让人流口水的哈尔滨香肠及一块黑了皮的猪肚。

  这就是他们一年到头盼望的东西,在兄妹俩目光的扶送下,四分之二的年夜饭就这样进入了父亲饭盒里。

  不过这些东西要放在鼻子下猛吸数口的,直到全部的香气被吸干净,男孩才允许妹妹盖好。

  一小瓶白酒通常是男孩子负责。他先是踮起脚从柜子里抬出大酒瓶子,把里面的酒倒进小酒壶里,然后用一个棉布做的小口袋包好,用一个皮筋系紧,与饭盒一起摆进人造革手提包里。一个人用手扶车,另一个则负责挂到车把上。

  有了这样一些东西,基本上就齐了。这个时候,男孩儿竟然有点羡慕这个做父亲的人,虽然说吃完这些年饭之后,父亲就要爬在雪地里不停地检修一辆两拉满货物的火车。

  多好啊!一家人这样对他,并且提前几个小时候吃上这些诱人的食物。

  倒酒的时候男孩儿偷偷的抿了一小口。不过他没有像其它人家孩子那样没见识,有一些咳嗽、脸红或者不安,他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沉静,虽然他还不到八周岁。

  酒一下坠到了五脏六腑中,像一个老酒徒一样,他感到了踏实和舒服。

  当然,这样的酒通常是什么东西也没加的。

  毕竟是过年,这个分寸他懂,过年与平时是完全不一样的。

  平时他是决不会这样心软。

  平时会在半斤酒里加半斤水和少许的酒精。过年、过节的时候绝对就是一个例外,这是他的原则。父亲身上压着厚厚的雪,脚下是厚厚的冰,他认为要比平时对他好一点。

  不过酒精这种东西,父亲自己也当着男孩儿的面儿兑过,他一边对着外面透进来的光线,一边小心地摇晃着:这个不能太多,过过瘾就行,一多,人就没了。

  他好像在欣赏自己的一件艺术品。

  越是想到那些愉快的时刻,他们越是心烦意乱。为什么好端端的,这一个晚上他不再上班了呢?是不是他真的已经下了决心啊?

  年二十六,两个人经过商量,最后决定去跟父亲谈一谈,毕竟距离真正的过年还有几天,作为家庭中的主要成员,他们要去阻止和改变这场悲剧的发生。

  妹妹为父亲洗完衣服后说:雷锋同志什么时候都是先想到同志,从来都是把自己的利益放在身后。这样的话是男孩儿一句一句教给妹妹的,这是他想了一夜的成果。

  男孩让自已的做法更加戏剧化一些,当着父亲的面,把一块本属于自己的骨头扔给了狗然后说:是啊!别人一定也想回到家里团圆,不能一天到晚的就是想着自己。

  狗是父亲的心爱之物。

  接着又说;你回家与老婆、孩子过年,让其它叔叔大爷们在雪地里干活,这一点也不好。

  父亲一直笑着,不说话。

  哥哥下了最后的决心,要是你过年也去上班,我就给你打那种六毛五一斤的老白干。

  其实他的意思就是一点水也不掺的那种,那种酒是最好喝的。

  平时哥哥会在母亲买酒的钱里面省下一点,为自己和妹妹买一点东西,例如一块橡皮或几块滋麻糖什么的,当然还有一部份是为母亲买几支香烟。

  商店里这样的烟和酒摆在一起。

  每次男孩儿都不动声色把烟交给妹妹。让她把它们小心地压在被子下面。王大爷来了,母亲就会扭着长长的水蛇腰,一只手扶着被垛,一只手伸到下面,摆出一个好看的姿势,最后摸索出几支。先是在桌子上敦两到三下,然后再用手去捏,直到圆润,才点上火。再看着他用眼睛瞟一眼母亲的头发。当然这也是母亲最高兴的时候。要知道那个时候家家可都是抽烟丝的,包括灰泥街最有威望和社会地位的列车服务员王大爷。

  母亲的快乐是王大爷给的,不然的话,母亲要一天到晚叹着大气,这样的叹息让人无法入睡,当然偶尔她那白玉一样的牙里也会蹦出几句咒语,这样的时候,母亲的手里一定是有一把正在切着菜的刀。从女人嘴里发出的咒语决对不是好玩的,它们发着寒光回旋在两个房间里,捕捉着每一个碍了她眼的事物和人。

  所以酒和烟的关系,被男孩在完全没有人指点的情况下,无师自通。

  他知道母亲是喜欢他这样做法的,虽然她从来没有明确表扬过他。

  没有批评难道不就是表扬吗?

  男孩子认为在这样的事情上自己是需要一些心领神会的。想到这些,他的嘴角抿得更紧,他确定自己以上对父亲说的话并没有什么过份,完全的顾全大局。

  看见父亲还是没有反映,而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说话的小嘴,男孩儿有点生气,他认为这个男人的态度很明显是欺负人。

  你真的不想去值班吗?男孩儿冷冷地问。他发现声音不像自己的。

  他需要打开窗户说亮话。

  父亲竟然还在笑,这样的笑更让男孩儿生气。自己处心积虑才想了这样的一些话,可是对方并不接招。

  男孩儿想,你笑什么呢?有什么好笑的?

  父亲说;不值了,今年不值了!

  这不是明明气人吗?好在母亲并没有听见这些话。

  男孩儿说:那别人怎么办,你就让人家受累吗?

  说完这一句话他很为自己高兴,因为他的话说的多么富有哲理啊。

  父亲说:不用了,再也不用了,过年啦,我太累了,他们说让我也休一年,你们两个长这么大,我还没陪着过一次年呢。

  尽管他说得很轻松,但是男孩儿还是马上意识到,父亲显然是没有提到母亲,这也就是证明了他要害死母亲是不容商量的。

  父亲这样说的时候眼睛盯着男孩儿的眼睛。

  男孩儿被他盯得心慌。

  这时候做父亲的竟然把一双粗糙的大手伸过来,就在男孩儿连躲还来不及的时候。

  那是一对粗糙的怪物,停滞不前在男孩儿脸上,他差一点就要割破了男孩儿的细皮,男孩儿明白了,这是父亲对他的警告。让他不要多管闲事,否则也要有麻烦。

  一年中父亲有大半年的时间在另一个地方上班。那是一个火车客运站,很少回来。父亲要带着自行车再坐上货车,才能到达。回来的时候都是很客气。男孩儿最不习惯的就是向他叫爸,每一次他都是含糊一下。

  男孩儿突然发现父亲的眼睛竟然是有颜色的,像狼一样发着暗红色的光,里面还有一些花纹。过去他从来没有注意过。

  这样一来,他更加害怕了,他想起了母亲说的话,母亲说父亲不是一个人。

  这样的眼睛动物才会有,那么父亲真的就是一个动物了。

  这样想着,他的身子一动不动,他要学会见机行事,而绝对不能硬来,尤其是对付这样的人。

  男孩儿注意到,他们两个人的脸只隔了几厘米,按理说谁都会明白这是两个男人间的挑战了。

  男人却一直不下手,男孩儿知道他故意放慢了时间,这样的折磨才是最狠的。

  有那么一瞬间,男孩儿突然产生了幻觉,他看见男人的脸逼过来……

  他闪开了。

  3

  农历二十七,两个孩子明白父亲在家里过年已是板上钉丁。

  决不能再采取前面劝说之类的措施。他们一致认为必须马上找到王大爷。只要王大爷在,他们知道这个架就吵不起来,父亲甚至于还会非常客气地把王大爷送出大门口。

  平时王大爷来,狼狗叫个不停,甚至对着灰暗的天空发出哭泣的声音,那样的声音会招来许多邻居的观看和路人的观望。

  他决定让妹妹去找王大爷。而他必须留在家里观察父亲的风吹草动。

  患了小儿麻痹的小四是王大爷最小的儿子。他是在看小画书的时候见到妹妹的。他正躺在炕上,一个细长的脑袋后面是绣花的白枕巾。作为一个胸无大志的妹妹看见了人家手上的小画书,就暂时忘记了此行目的,她贪婪地看着小四。

  小四起初有些不耐烦,他说,你去给炉子加点煤。

  好!我就去,四哥啊!两锹够了没有?妹妹讨好地问。

  随便!小四咕噜了一声。

  全身被小四摸索完毕,妹妹手里的小画书还没有看完。她躺在炕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就好了!就好了!

  没有办法,小四的手不得已才回到了妹妹的身下……

  哥哥是从王大爷家房后透气小窗那里把正在昏睡的王大爷叫醒的。之前他狠狠地骂了妹妹,身上散着怪味的她,显然什么也没做成,不知为什么还把棉裤弄得很脏,一块黑一块红的。他认为妹妹就是不能办好任何一件事情的女人。

  王大爷起初还是没睡醒的样子,睁着一双一点光泽也没有的眼睛,弯着身子,正套上一条肥大的棉裤。男孩儿不再绕弯子,而是说出了将要发生的大事:父亲将在年三十儿的时候对母亲下手。

  当然他也说出了此行的目的,他希望王大爷这个外人,在这样的晚上,能像平时那样来到家里,让他们的父亲像往常一样,吃饭,讲客气话,然后送王大爷出门等等。说完这句话,男孩儿摊开一直放在身后的手。手呈现出紫色,有十多支变形的烟卷,已经变形。

  眼睛终于会转了,想不到的是,王大爷的脸在眼睛会转之前一下子变得惨白。这一次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一只哆嗦的大手关上了窗户。还没有缓过神来,眼前就突然只剩下一个碎花布窗帘。

  从王大爷家走回自己家里,其实只需五分钟,男孩儿却走了很久,很久。因为他看见每家的人都在院子和厨房之间忙碌着。从大缸里把酸菜捞出来,半个猪身子放进屋里缓上,从小棚子里拿回一盆冻柿子和一条半人高的大马哈冻鱼。他们这样做是大着嗓门的,表情是夸张的、失态的,分明是想让路人隔着木杖看见这种铺张。

  当然还有一些脸上冻得红红的小孩子,一只手拿着一两只“二踢脚”鞭炮,另一只手拿着偷出来的香烟,在街上招摇和显摆。

  认为男孩儿这些动作很明显是对着他们一家来的,不然,他们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睛来看他。也有一些大人,尤其是女人们,穿着她们脏得有些发油光的小棉袄,一边吐着瓜籽壳,一边用眼睛四下交流着,分明知道他们家将要发生的重大变故。

  这些事情在男孩儿的眼前和脑子里挥之不去,他用自己的棉鞋狠狠踢着一堆一堆的积雪,有那么一块飞起来狠狠撞到了他的额头上,眼睛也被刺到,可是他一点也不感到疼痛,这些有什么所谓呢!在这样一个时刻。

  走到漆黑的窄门前,他停下。一路上都能闻到各家门里漂出肉的香气,只有他的家没有,他们家里有的只是无边的寂静。

  这样的静让他想起前年,他与灰泥街上的大宝在一起玩捉人的游戏。

  实在不知躲到哪儿,他竟然跑回了自己家里。当发现是自己的家,他有点后悔,因为他担心母亲见到,又会捉住他去干家务活。他蹑手蹑脚穿过院子。这时狗也不知去了哪儿,一点动静也没有,要不是双层窗户上挂着厚厚的冰花,他会选择在那个地方向里面看一眼,至少了解一些情况,再决定是不是躲进屋子里。可是没办法,他只有用脖子上面的钥匙打开了房门。可是一踏进灶间,就听见里屋发出一个女人的呻吟。

  是母亲的。

  紧接着是一个男人低低的笑,直到听出是王大爷的声音,这才让他放下心,因为王大爷是不会去伤害任何人的。再说如果不是王大爷,他也没有机会与其它的小朋友一起跑出去疯狂。

  母亲头痛的病一定犯了。这个王大爷就是来治病的,平时他总是带着一个小药盒子过来。

  4

  有时是妹妹去找,有时是王大爷自己过来。

  这样的时候,母亲躺在床上,头上贴上一条白色的毛巾,王大爷来了,就把药盒子打开,然后把那些东西全部摊开。这个时候他和妹妹就可以跑出门。

  有一次妹妹就问王大爷:你说我的眼睛也能扎这个么?她指着药盒子里的银针。

  王大爷认真地看了一下妹妹问:你的眼睛怎么了?

  妹妹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很肿。

  王大爷认真的看了一下妹妹,然后说,是有点肿,你一定是睡前哭了吧。

  没有啊?不过我就是想把这个肿消了,然后可以像其它同学那样。

  要不,你先用盐敷一下试试?王大爷心不在焉地说。

  其实男孩子并不认为妹妹的眼睛真的很肿,不过就是单眼皮而已。一天到晚喜欢臭美的妹妹其实是想让王大爷为自己弄出双眼皮,可是她又不好意思说。在妹妹看来王大爷是无所不能的,因为治好了母亲的叹气和咒语。

  男孩儿倒是觉得妹妹很势力。王大爷真的有这么神奇吗?男孩儿表现出了自己的怀疑,在他看来,并不是他治好了母亲的头痛就还能包治百病。

  咒语通常是夜间发出。孩子们睡得正香的时候,母亲会并不点亮灯火,她只是枯坐窗边,低低的发出自己的声音,说的是什么没有人知道。总之在男孩儿的印象里,母亲很少睡觉,她用大部份时间来清洗东西和发出外国咒语。之所以叫外国咒语是因为其中的大部分词语是他们听不懂的。

  是不是看外国电影太多呢。母亲非常喜欢苏联电影,就连她的头型都是那种,有时她会对着镜子模仿电影里女主角的说话。

  第一次他害怕了,害怕的时候他想念父亲。这是第一次想他。如果父亲回来,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父亲很少回来。父亲回来的时候,都是带着许多猪肉、大葱还有一种可以升火用的铭子。

  记忆中父亲没有抱过他,他们之间也好像没有什么称呼。

  想起王大爷在窗口的样子,男孩儿有一种直觉,他认为王大爷再也不会来他们家里。他们家里什么也没有给过王大爷,尤其是父亲一点也不领情,还好像人家欠了他们家的债务一样,这就显得一点也不会做人。要是会做人,你至少要表示一下感谢,而决不是当着人家的面儿去摔东西,有一次还拿着一个笨重的铁锹到院子里去打那只无辜的狗。

  想起王大爷的脸,男孩儿差不多开始绝望。为什么这个时候没有一个人可以明白他的内心?也包括妹妹,竟然一天到晚不知深浅摆弄父亲给她买的红绸子。

  直到他站在妹妹面前,一脸沉重,眼睛狠狠地瞪着,才让这个喜欢打扮的女孩子想起了什么,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办呢?外面已经有零星的鞭炮声。那是邻居家里小孩子们偷偷拿出来放的。这样的时候,各个家里的大人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小孩子们去胡作非为了。

  他们没有用语言进行过认真交流,但是彼此的意思都明白。

  母亲每一次扭着长腰去被子下面找烟,就是他们最得意的时候。有一次男孩儿自己想数一数被子下面到底有多少烟,却摸出另外一种东西,那是一个街上很多小孩子用来玩的白色汽球。那样的东西男孩儿也喜欢,但是他放了回去。上面有一些粘糊糊的东西沾到了他的手上,让他感到恶心,甚至有点想吐。

  一连几天男孩儿端起吃饭的碗,都是心不在焉,他忘记了夹菜,也忘记了向嘴里送饭。要是在平时,他会与妹妹去抢菜里的好肉,而现在他没有一点食欲。看见妹妹吃得津津有味,他突然觉得男人和女人其实是有区别的。于是他得出一个结论:女人是没用的。包括母亲,在这样的时候,她竟然还像什么事情也没有一样,虽然前一天晚上,这个女人一夜没有合眼。这些当然没有瞒过男孩儿的眼睛。

  最前面的几口,男孩儿大口大口吃进了嘴里,甚至还发出了声响,目的是不让人家发现他的心神不定。可是饭菜在嘴里就是咽不下去。斜着眼睛看了一下父亲,几年不见,他的头顶上出现了许多白发。一只摊开在膝上的大手显得粗糙,指甲里面存贮了很多年的泥垢。

  他从来没有给过自己一点儿零用钱,不像母亲,会偷着给他一些硬币。递过来打酒的钱从来也不认真清点,她很信任这个孩子。当然男孩儿也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也并不认为自己去弄点酒精什么的兑上去就是一种错误,这些酒精也是父亲自己拿回来的。是因为家里没有升火用的铭子,那时就只能用这个去点燃潮湿的柴禾。有时男孩儿也把汽油和着酒精放在煤里,那样的火焰就更加漂亮。在这片火里,男孩儿看见过广播里面西游记中的一些情景。他手上端着锅一点也不觉得累,直到火光差不多要烤到了自己的眉毛和衣服,他才放好手上的铁锅,让它盖住越来越旺盛的雄雄烈火。

  其实他不是没有想过找母亲确认一下,可是他作为一个即将成为大人的男孩子,他知道这样做无疑是罗嗦和多余。

  5

  妹妹一开始就是浑身发抖,两个瓶子的口不能对上,不少酒精被她洒在了地上。男孩儿瞪着他的妹妹,可是他也不能去帮她了,因为他自己的手也抖得厉害。

  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他竟然很奇怪地想起了父亲的一些事情。比如有一年,他半夜醒来,发现一个男人正在看自己的脸。这就是很久没有见到的父亲。

  可是当时太困了,最后还是又沉沉地睡过去。

  他们两个终于把酒精兑好。要是有一点香料就好了,让这个酒一进口的时候显得不那么涩。男孩子突然这样想。

  当然这些是没有的,男孩儿先是把瓶子的盖拧紧,然后又把这个沉甸甸的东西放在小棚子最里面的地方。之所以放在这里,一是因为担心老鼠过来找吃的,打烂了它。还有的就是那只狗,它也许会顺着酒味找过来,因为它的主人就是一身的酒气。这只狗喜欢这样的气味。不过他们这样瞎折腾的时候,那只奇怪的狗竟然叫了几次,这样的叫,让男孩儿心惊肉跳。他觉得狗的声音像是一个人在嚎淘大哭。

  男儿低低地对着它,你这样叫是什么意思啊?我又不是要怎么样他。我不过是让他喝醉一点,这样的话,他就不会还想着做坏事。男孩子一边想一边顺手从小棚子里拿出了一只冻柿子。

  没想到妹妹一直盯着,你还有心思吃这个,她露出了明显的鄙视。

  男孩儿没说话,他不知要说什么,有谁知道他此刻的心呢?他心里想:现在就是吃那种让人流口水的秋刀鱼,他也不会有任何的感觉了。因为他的喉咙正堵得慌。

  ....。.他是正在和一群小孩子放鞭炮时,被强行拉回家里的,酒精的事情他的确早已经忘的干干净净。

  就是到后来,男孩儿也只是觉得父亲不过是睡着了,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脸庞红扑扑,像是涂了母亲经常用的胭脂。

  其实当时菜还并没有完全做好,父亲就忍不住了。

  他先是盘着腿,然后像是累了一样把头靠在被垛上,最后才是完全地躺下,他嘴上还是咬着最后吃进去的两根绿色的蒜苔。

  眼睛突然什么也看不见了。像奶油一样的东西也才从嘴角流出来....。.

  大人们来抬走父亲之前,收拾了父亲身上的东西,从他的口袋里发现了一个异常漂亮的弹弓,这是给家中唯一男孩儿准备的礼物。

  大人们没有把这个东西放在男孩儿的手上,他们神情凝重地放在桌子上,眼睛却一致向男孩儿的脸上看过来,包括那两个带着大盖帽的公安人员。

  对于这个漂亮的弹弓,父亲从头到尾没有露过一句,他一直要等到三十儿晚上。

  这回知道了吧!他多么爱藏心事啊!母亲指着男孩儿,对着那些带大盖帽的人说,太像他父亲了!

  母亲根本就无法想象,这样的一个孩子,会让她遭受如此的不幸。

  母亲扑在一个女邻居怀里哭泣,嘴里念念有词:她和丈夫的相爱程度,这条街上的人是没办法比的,比那些苏联电影里面的男女还要好许多许多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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