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完了泪,他像一个尸体那样沉静,睡了,甚至连一个呼噜声都没有发出。直到枕头下面的闹钟猛烈地震动,才猛然睁开眼,要干活了。他每天早晨要四点半就起床,带着扫把,清理关外最美的地段——前进一路。
刘先锋安静了几天,人也明显瘦了些。可很快就有了新情况。
四舅每次去找刘先锋,他都不怎么喊爹。好像对面来的是一个普通同事,他只是点点头,爱理不理。
又试了几次,发现是有意的。分明是不在乎他,也就是说,不怕他。
四舅急了,但又不能直说,只好去找王海鸥的母亲。
王海鸥的母亲听了,也很生气。但还是不知道怎么办。也不敢和王海鸥说,毕竟这个女儿一直比较生份,现在有了钱,更是难以沟通。听弟弟讲这件窝囊事的时候,她没好脸,说,“我哪能管得了你们家的这些事啊。不过,这个姓刘的可是够没良心的,才几天啊,就翅膀硬了。”说完了,就坐在沙发上喘着粗气。
这个时候,倒是四舅反过来安慰老姐姐。“他不会那样的。他是一个好孩子,花了我们家那么多的钱。”
刚开门回家的王海鸥显得不屑,“什么逻辑呀,花了你的钱就一定听你的吗。”
“不听俺的听谁的。”四舅脖子下面的青筋暴了出来。
“他是一个独立的人,有权力支配自己。”王海鸥说。
“那不对。”四舅生气了,为了外甥女没有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他从沙发中弹起,说要走。
王海鸥的母亲劝说,“吃饭吧。急什么呢。”
听到吃饭两个字,四舅脸上才有了血色。到了深圳,四舅只吃过王海海鸥家里三回饭,其它时间都是在街上买个馒头打发了。前几次他刚出门,王海鸥的母亲就嘟着嘴说,“也不知道注意点,一吃就几大碗,像是从来没吃过饭。”
这一次,四舅显得胃口不太好,王海鸥的母亲夹了几次肉到他碗里,都还在放在那,当然,到了最后也不会浪费,还是全吞进了肚子,可是他没有什么感觉。四舅最反对别人浪费粮食。当时,刘先锋做上门女婿不久,四舅就因为饭的事情,批评过他,他说,“别忘记了你是一个山里人,山里人和我们村里人还不一样。你家里连块地都没有。要明白哪个米粒不是我们田里种的。”四舅这样说是故意的,刘先锋家里的确没有地。这是他们矮人一等的原因,他们一家是从山里面迁来的。这样的话,四舅敢说,包括当着亲家的面,也不怕。吃人嘴短这个理儿一万年都有用。当然四舅不敢当着闰女这样讲。闰女喜欢刘先锋,主要是这小子长得好。
想到闰女,四舅的心又隐隐有些疼了。如果不是因为闰女,四舅不会这么照顾亲家的。当然,这个事情也最终成了自己没继续当村长的主要原因。本来四舅是一个对自己要求特别严的人。只有这样,说话才能仗义。否则凭什么让他这个没有多少文化的人当村长啊,还不就是名声吗。想不到最后也毁了。只当了一年村长。
一年里他为闰女找了人家,给刘先锋父母批了地,盖了间不大不小的房子。
世态炎态,这句话不会说,可是他明白那种意思。女婿是自己拿政治前途换来的,反过来,也想坑人。丧良心!一出了王海鸥家的门,四舅把一口黑痰狠狠地吐在楼道上。走了几步,又转回头,他想起了前进一路,那上面,他从来不允许别人弄脏。此刻,他抬起脚踏上去,来回蹭了几次,直到看不见,才拖着软塌塌的身体走下楼。到了门口,才想起,都忘了有电梯。拉铁门的时候,他感到了吃力。也许自己这回真的老了。他想。
正是有了深圳这份工作,刘先锋才变成那样,不在乎什么人。眼下的这份活儿,才是根本,不然的话,他凭什么能找女人。四舅想了几天之后,他认为必须把女婿的工作给弄没了。
一个星期不到,四舅去了王海鸥家两次,第二次,他想好了说话的内容。
小区里的保安仍然要问他,好像他是个小偷。要是过去,他会跟人家笑笑,这一次,他脚步沉重不想抬头也不想说话。
王海鸥和母亲正在包饺子。王海鸥的母亲做皮,王海鸥负责包。四舅看了一眼,笑了笑,自嘲道,“挺有口福的,还是芹菜馅的。”
快快洗了手,过来帮忙。可只檊了几个皮,王海鸥的母亲就夸张地叫着,“快歇会吧,不要干了。”因为她看见四舅的一双手全是裂开的口子。
“没事,不影响干活。”四舅头也不抬说。
“再干,面粉就不够了,看你的手,要吃进去多少面啊。”王海鸥笑着。印象中刘先锋的手好像也是这个样子,还有那一双张开嘴的皮鞋。因为这些,王海鸥从来不主动邀请他过来吃饭。家里有些活,几次想让他过来帮手,一想到这些,最后也打消了念头。看到这样的手,王海鸥想起了自己的过去,可是很快她就不想了。不让自己回忆,她已经做得越来越好。
四舅也笑了,又洗了一次手,退到沙发上呆着,心里还想着刘先锋的这个话怎么说。
“刘先锋的合同期到底有多长。”四舅步入正题。
王海鸥回了一下头,不明白四舅问话的意思。
四舅抬了一下屁股,说,“我是问,他还能干多长时间。”
“那我可不知道,按着他那个性格做一辈子也说不准呢。”
四舅急了,说,“他啥性格。”
“他眼里有活呀,勤快,能吃苦,嘴甜。”王海鸥一边用小勺向面皮里放馅一边说。
四舅叹了一口气,两只手拍在沙发的两侧,“不对不对,看错了,你们都看错了,他最懒了,全村都知道,从来不知道干活,如果我不在家,他每天都会睡到中午吃饭。他那个文化,我还不知道吗,怎么会说话了,一棍子也打不出个屁来。”
“这你可就说错了,他的表现谁都看得见,是人家公司领导说的。”王海鸥说。
“不对,不对。就是骗人。”四舅从沙发上站起来。
王海鸥停下了手里的话,说,“四舅,你是不有病啊,你当初把他说得跟花儿似的,让我在深圳给他找个活干,现在怎么了。你不领这个情就算了。为什么要这样。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让你们家报恩。”
王海鸥这种口气,她的母亲也知道了不妙,马上批评弟弟,“糊涂了你,哪有人说自己的女婿不好。”
四舅低着头,看着拖鞋里面的脚趾,过了半天才说,“我要带他回去。你得让公司把他开除。”
“什么?”王海鸥的母亲差点碰翻了面板。她两眼发直看着弟弟,预感可能出了什么事情。于是洗了手,坐到四舅旁边的长沙发里,眼睛死盯着脸色灰白的四舅。“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还是有人不让你扫街了。”她问。
王海鸥的母亲剥了一个桔子,分了一半,用手托给四舅。四舅眼睛就红了,没说话,别过脸去。
王海鸥还站在那里包饺子,回过头,看着母亲和四舅,说,“这就难办了,人家有没有做错事,公司不会随便让他走的,进去的时候是人情,出来的时候,人家可就是有合同保护的。深圳又不是哪个人的,再说当初也是你一次次电话,求我们帮助。现在让他回去,不好办,除非是他自己提出来不干。再说,他在这里也有了自己的朋友圈。”
说到朋友圈,王海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敢往下说了。王海鸥想起自己见过刘先锋和一个女的在一起吃宵夜。当时,王海鸥甚至想上去打个招呼,以示大度。想不到,刘先锋好像也发现了她,一转眼就没了。过后,王海鸥想,这是深圳,又都是年轻人。她不能把自己显得太落伍,太过老气,所以也就没有跟家里人再提这事,可是并没有忘记。
四舅觉得这些事情是没有人可帮的,连饺子也没吃就回去了。
王海鸥的母亲跟着出了门,站在楼道上对四舅说,“也别着急上火,我们也想想,看看究意应该怎么办。”
王海鸥听见了,很是反感,心里想,“什么办不办的,有本事你去替他办吧。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真把深圳当成自己家炕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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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海鸥准备锁店门的时候,突然想起四舅。想起四舅,王海鸥就觉得心烦。这件事,王海鸥认为这件事还是自己处理好,而不想去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