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飞(短篇小说)
吴君
在一个春天的清晨，小英的母亲拿给了小英10元新钱，这是一个新印出来的钱，有扑面而来的香气。小英很想用舌头去舔一下。可是哪里都是妒嫉的眼睛，她做不成。钱要送给乡下的姑姥姥，因为姑姥姥要过六十六岁的生日。小英当着一家人的面很严肃的把它塞到贴身衣服里。那是小英最敏感的部分，她知道这一回就万无一失了。
从离开家门开始，小英所有的血似乎都涌向了这个最重要的地方。要知道小英还从来没有拿过这么多的钱呢，母亲突然这么信任小英，她可不能随便辜负了这种信任。于是她像一个十足的小大人一样神情凝重，庄严的上车了。
过去小英也经常奉着父母的旨意，去她的姑姥姥家里送一点挂面或者红糖什么的，顺便也在回来时在姑姥姥家的菜园子里摘一篮子豆角或摘十几根带刺的黄瓜。那时候小英家住在火车站旁边，于是她经常就不用买票不用经过检票口而只是翻过围墙就上了火车，只要坐三个站就到了姑姥姥家住的那个县城了，然后再走2个多小时的路也就到了。
她们经常做的一件事就是一群小孩子经常比赛看谁爬火车轨道快，这是街上的孩子们最爱做的事，那时候火车头正冒着白烟，随时准备开动的样子，然后几个小孩子就开始比赛了，看谁在车底下爬过去的更快一些，有许多时候落在最后边的就是那些六七岁的小孩子。也许我不清楚，但我的确没有听过谁家的小孩在比赛中被火车轧死了。车站里有一个横跨几个铁轨的天桥，但是谁也不去走，倒是经常看着呼啸而来的火车来到之前一下子跑过铁轨的另一端。这多少有点刺激的味道，感觉很过瘾。
这一次小英就是这个样子爬了过去，然后上车。父母亲从来就没有担心过什么。也从来没有考虑过要买票什么的，好像火车就是自己家里的，愿意上就上了，愿意下就下了。
其实在火车上真的不是一帆风顺，总是从车头赶到车尾。所以你必须耳听八方眼观六路，一旦有安全地方，可以站着了你就要马上闭上眼睛睡觉，火车上的事不说也罢了，如果说了，小英最担心大人会说：“那以后你不要去了。”就是这样，一点委屈也不允许你倾诉。
其实小英爬到火车轨道的时候，一只手还抚着装了钱的那个地方，她担心它会在弯腰的时候掉了下去，然后被火车巨大的风带走。其实她本来可以不必担心，因为那钱贴着那肉，它一直停在那里，这样的一个部位被小英紧紧的摁住了。爬过了快一米高的轨道一侧的水泥道上，小英大模大样地跑上去了。另一侧有一辆火车停着，那是一个开往北京去的火车，车上每截车箱身上都写着北京两个字。每一次看见这两个字总能引起小英的无限向往。就是如此简单，小英已经在车厢里了。这一次当然也像以往一样，刚开始可以在座位上坐一小会，不久就有人来找位子了，幸运的时候，车已经开动了好一会才会有拿着票的人来找位置。
等真正地持票人傲慢而熟视无睹地来了之后，你坐得再舒服也要站起来了，剩下的大部分时间就站在两节车厢之间，而这一次她抢占到了列车员室的旁边，那已经算作比较好的地方了。需要说明的是小英今天出门算是感觉比较好的一次。十二岁的小英已经从母亲的口中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就是只有穿的素气一点才算是艺术的，才叫好看，只有农村人才穿得花里胡哨的，红的绿的。而今天的小英当然没有穿得花里胡哨。今天小英穿的是一件母亲淘汰下来的，也是小英向往了许久的一件的卡尼外套。这件外套里子坏了，袖口也坏了，但这丝毫也不影响小英穿它时的美好感觉。
为了这件衣服，小英特意配上了一条自己珍爱的裤子。这是前年过年时新做的裤子，裤线被小英压的很直。你知道用什么压的吗？起初是用热水缸子沿着裤线的缝一遍一遍地压过来压过去，然后在晚上用切菜的菜板压在上面，为了加大重量，小英把碗和菜刀什么的都放了上去，最后拿出来放在枕头下面，就这样有了一个崭新而裤线笔直的裤子。
就在小英偷偷打量自己的裤子的时候，发现在自己不远处有一个相貌非常不错的大男人，在盯着小英的脸和衣服看。准确的说那应该是一个十八九岁脸长得很白的男孩子。如果在平时小英绝对不会认为这是那种什么好看的男孩子。但现在不同的是，在这死气沉沉的早晨，大多数人都好像还没有睡醒觉的样子，而这个男孩子眼睛里闪着光对着小英，小英被这双闪光的眼睛烤的脸有些发烫。她不敢回望这个男孩子。这还是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这样看她，而她也只能顺着自己的脖子的意志，沿着原有的方向假装全然未知的样子看着前方。如果按照正常的情况，她现在一定是看见窗外的山和树木还有田野的牛羊还有一些蝴蝶什么的了，这些都是她喜欢的东西。但这次不同的是她看见的都是一些充满了雾气的东西，脑袋里差不多是一片空白。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有人下车了，又有人上车了。这个过程小英还记得，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感到了身上一阵燥热，她发现那个男人已经站在她旁边了。先是在她的面前停留了一会，然后他突然把一只手伸向了小英的衣服里。小英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过一个男孩子，更何况是身体上的，她没有心理准备。虽然在这之前小英的心里曾经喜欢过许多班上的那些学习比较好的男生，包括自己原来的同桌，但是，似乎没有一个男的喜欢过头发发黄，脸色发黑的小英。此刻小英害怕这双温暖的大手因为自己的胆怯而放飞了。
在那样一刻她整个身体似乎都在配合这双手的到来。手抚到了小英刚刚开始发育的胸部...。.整个过程小英感到好像忘记了自己在什么地方。总之是一个只有小英一个人的世界，她觉得自己好像飞起来来了。这是一双有点湿热的手，在整个过程中，小英感觉这双手似乎差不多因为小英的心情而使这双手已与她的身体一体了。小英的头脑里一会浮现出班长的样子，一会儿浮现出学习委员的样子，这些都是她爱暗恋的对象。小英因为想起这些而呼吸变得急促，而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了，眼睛甚至有点湿润....。.这个时候车已经到站了。小英好像听到了站台上的脚步声。这时有点清醒了，她看见车上的人开始骚动不安，显然车上混乱起来，因为人们开始准备下车了，火车只在这个小车站停2分钟，所以人们迅速地通向车门，生怕被落在车上而下不去，其实小英还从来没有看见过一个人因为走的慢而下不去车的。可是今天的这种乱却似乎不像以往的乱，以往是向外挤时的杂乱，而现在则是一种有点打团的乱。最后靠进车门的地方，小英看见了人人都在围着什么东西在看。有的人甚至站到了椅子上扶着行李架子向下看。直到这时小英才想起那只手早已经离开她的身体了，心里一阵怅然若失，因为她突然想不起那个人的相貌了。他只记得那是一个模样斯文，长着一双女人一样秀气的眼睛的人。小英带着一种失落随着人流向外挪动身体的。这时她突然发现一直拎着的2斤蛋糕和2个桔子罐头，已经不在手上了，这两样东西原来在她的手里攥着，不知为什么这一刻竟然消失了。
这时车已经停下来了，许多人开始真正地向前拥。奇怪的是这次拥挤中好像同时掉下去几个人，其实不是摔下去，而是几个人同时架着一个人下了火车。在站台上，这个被架着的人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几个男人在用脚踢这个人。小英的头脑此刻是乱的，但她清楚的一点是必须赶快下车，否则时间一到她就要被拉向另外一个陌生的地方了。等到小英下到了站台上的时候，她看见了在站台上这群人正在拳打脚踢一个人。这是一个瘦弱的男孩子，显然是一个小偷了。这种事小英经常会在车上遇见。拳打脚踢之后，这些人扬长而去了。当看见了这个男孩子的脸的时候，小英一下子呆住了。这竟然是那双手的主人.....。.他的脸已经流了许多血，此刻他也正呆呆地看着小英。而他的身边竟然放着小英的母亲给她的姑姥姥买的2斤蛋糕和2瓶罐头。其中一瓶已经碎了，正缓缓地流着甜水，橙色的桔子黄灿灿地撒在地上。这时，小英一下子想起了什么，她下意识地用手摸向了自己的胸口。她已经有多长的时间没有抚摸这个重要的地方了。她被今天车上发生的一切搞晕了，她差不多忘记了自己重要的使命，而此刻，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而一切正如她不愿想的那样，她这只装了钱的贴在胸口上的口袋已经空了，也就是说，她的10元钱没了。
小英的脑袋空白了2分钟，她无论如何也不知道今天到底怎么了。
这一天的小英是空着两只手而且是在夜里才到的姑姥姥的家里，因为她停下来两次。一次是在车站后边一个停滞的废车厢后边，她一个人坐在那里被晒了很久。她觉得浑身一点劲儿也没有，她的手如果在平时一定会让砂子烫得很疼，而现在她好像没有什么感觉。总之，她一点儿也不想动。她一下子好像忘记自己要去哪里了。她第一次感觉到姑姥姥家确实很远，她也第一次有了这样一种疲劳的感觉。这种感觉就会导致人全身发软无力，而且口里一点滋味也没有。第二次停下来是在经过姑姥姥家路上的一个坟地里，如果以往的话，路过这样的地方，小英一定会害怕的，因为小英小的时候听过了太多关于鬼的故事，但是这一次，小英不害怕。
这会儿，不知为什么她的胆子特别的大，竟然坐到了一个路边的坟头上。她不知道走了多远，看见有月亮在天上了，地上到处都是蓝蓝的。她坐在坟头上竟然感到很温暖，她觉得这坟里都是一些她熟悉的人，都是与她能够讲上话的人，里边的面孔她认为不陌生。她这个坟头站一下，那个坟头坐一下，然后还说上一两句话。后来她根本就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样赶到了姑姥姥家里的。
她的后半夜到来，把一家人吓坏了。据后来他们讲，小英脸蛋红扑扑的进到了姑姥姥家里，一进屋就笑，在15度灯泡昏黄的照耀下，还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而平时小英是不吭气的一个人，一下子突然换成了另一个人，尤其是神情。姑姥姥一家人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问她，她却答非所问。后来是姑姥姥发现了小英的一只鞋没了，还有就是小英的眼睛里有了一种用她们的话说就是邪气的东西。
姑姥姥为了给丢了魂的小英还魂，后来还去邻居家要了两张信封拿回来，在小英的头底上方烧了灰给小英喝。还把小英的衣服反过来穿上，一边穿一边大声喊：小英哎！小英哎！快回来吧，西天路上快回来吧！说这是叫魂，北方农村把这样的行为叫做跳大神。这是小英的姑姥比较喜欢做的一件事，可是很多人不会喜欢她的那个样子，小英睡的炕上还摆着一个四方桌子，上面放着小英最喜欢吃的红烧带鱼和粘米饭。
这是小英有始以来受过的一次最高的待遇，小英远远的透过眼毛就可以看见饭桌上的带鱼、粘米饭和小英最爱吃的青丝红丝馅的月饼。而这一次小英不知为了什么，就是没有胃口。她只是想笑，笑眼里流出了许多眼泪。下身在这个时候突然控制不住涌出一腔鲜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