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次,皮艳娟在那个广场前见到了自己的父亲。
“你到这来干什么啊。”她停下来,摇开车窗问。
“锻炼一下身体,怕生病,给你们添麻烦。”父亲低着头说。上一次,因为肾结石,他住进了医院,药费还是皮艳娟付的。
“呵,别太迟回家,让我妈惦记着。”皮艳娟说。
“知道,一会儿就回去了。”皮艳娟的父亲这样回答。
皮艳娟在倒后镜里再次看了一眼父亲,她见到父亲的头发差不多白了全部。只有中间的地方,还是黑的,而且黑的发亮,甚至于不像真的。到了深圳,他不再喜欢说话,就是家里吵翻了,他也是很安静,总是在阳台上发呆。到了深圳,父母都变了。皮艳娟明显感觉得到。
天快黑的时候,皮艳娟才拿起手机,按了十一位数的手机号码。第一个是曾经的同事,自己原来那家工厂的小喇叭。尽管相貌一般,但是有一副甜蜜的嗓音。什么人听了都会软了骨头。皮艳娟并不想和她通话,每一次对方都是拿着电话不放,展示自己的声音。不知何时开始,皮艳娟不喜欢听见人说话。也许是当年工厂里的机器太响,后来歌厅的音乐让她的耳朵坏了。皮艳娟知道,很多工厂搬走后,“小喇叭”已经失业一段时间了,寂寞难耐,经济上也很紧张。皮艳娟怕她提借钱的事,就说自己正忙着,快快收了线。
又拨了两个,听电话的人有的在市里的某家商场,有的还睡在床上。对方满是遗憾地说,你为什么不早讲呢,早知道就不出去干什么什么了等等。后面的这些话是皮艳娟不想听到的,不过这也是她意料之中的。她的眼睛一会儿望向马路,一会儿又看回自己脚上那双尖头皮鞋。
电话里都是女人的声音,都是皮艳娟以前喊出来陪着喝酒、唱歌、跳舞的那些人。过后每次都付上一百或两百。这是新的揽客方式。换些新面孔,满足不同人群的需要,除了不用为小姐们提供住地,更主要是显得灵活多变。
皮艳娟呢,也尽量使声音显出无可奈何。首先,装出无辜:“我怎么知道呢?也是才让我通知啊。没办法,下次吧,下次啊!”像是担心电话里的人会把她拖住,快速地说声“拜拜”就扣上了手机的盖。做完这些,她的嘴角有了一丝笑意,似乎在听电话期间终于说服了自己,她的眉头终于得到舒展。
看着远处,又沉思了两到三分钟,皮艳娟才开始用手指拨通一个坐机号码。
听电话的是小侄子宪宪,小家伙有一个肥厚的肚子。总是喊她艳娟姑姑。
“宝宝,不用加上前面的名子,那样很生份,我是你亲姑姑。”皮艳娟交待过她,可是没有用。他还是那样称呼。他说,“是爸爸让他这样叫的。”
她问,“你爸在吗?”
电话里犹豫了一下,说“在 。”皮艳娟感觉到了一个小肚子的起伏。显然小家伙一定刚刚挨过逞罚。哥哥的脾气越来越不好,有时当着她的面也在打孩子。
“噢,还是让你妈咪听电话吧。她没出门吧?”
拖鞋在地板哒哒了几下之后是一个女声,“喂,你好!请问您是?”
早就讨厌这个女人一副白领小姐的问候语。不想听,可是总会听到。一个没工作的女人却搞出这个腔调。“哼!”她躲开话筒,用鼻子哼了一声。
直到听到对方又“喂,喂”了几声之后,她才冷冷地对着话筒说,“出来陪几个客人,自己打车来吧。”此刻,她欣赏着自己冰冷语调。没有特殊情况,她不想回家。他们除了跟她要钱要找工作,就不会再说别的。上一次,她回家,皮艳娟不小心听见母亲和哥哥说话,母亲说,“做有钱人的二奶我看也没什么不好。”
“我也不反对有人要这样做。可是你们去想想,现实生活中,哪个男的敢要那样的女人啊。你们看看,最好的例子就是妹妹。”家里又在嫂子不在的时候议论她。
皮艳娟记忆中的母亲一直很慈祥,可是不知道为了什么,到了深圳之后,完全变了个样。最先是体现在哥哥的工作上。
那是哥哥找了几次工作还没有结果的一天。哥哥说公司几个人劝他离了婚去找富婆。他说气得要死,还差点骂人。
母亲对着哥哥说,“离婚又怎么样了,反正她也下岗了,连养活自己的钱都赚不到。怕什么,富婆难道就不好吗,不就是年纪大点吗。那怎么了,至少人家有钱,不用你去操心吃饭问题。你除了一个自费中专文凭,还有什么。”
母亲的态度让哥哥和她都吃了一惊。好在嫂子带着孩子出去了。当初在老家的时候,就是母亲坚决让哥哥找杨亚梅。她说,“只有这样,才配得起你和咱们家。不然的话,我们都白辛苦了,还有你妹妹,她不知受了多少苦,还搭上了自己的青春。”说这句话的时候,母亲眼睛圈红了,当时,他们还都在内地小镇上,哥哥也有活儿干。
父亲没有任何表情。他该淋花淋花,该做饭做饭。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皮燕娟发现他瘦了。
“我根本就不想离婚,你是想让我找那种女人吗。”哥哥说完这一句的时候,才想起皮艳娟就坐在沙发上。他显得有些不自然,眼角稍稍偏了一下,没有再说话了。
放下电话,皮艳娟透了一口大气。这个时候她看见天真的就黑了下来,也浸黑了她的全身。身后是灯火通明的厨窗。这个酒楼曾经是一个单位的招待所,如今成了集吃饭、跳舞,桑拿和洗脚于一身的娱乐城。
三个月前想过这个事,还是犹豫了许久,毕竟是自己的亲嫂子。要是老家的亲戚朋友知道,自己真的就没脸做人了。可是,一想到南下的全家人守在两间小房里,靠着父母亲每月从内地寄过来的一点养老金生活,她动摇了。再后来,就是哥哥,他指责她不应该把名声搞成这样,让他脸皮丢尽。下岗后,哥哥先来的深圳,皮艳娟把他介绍到梁总的公司做事。想不到,只做了两个多月,梁总就离开了,哥哥当然也被炒了鱿鱼。
“我怎么了,是偷了还是抢了。”皮艳娟脸色变得难看。
“如果不是你那样,那些人会对我有成见吗。会让我走吗。自己不三不四难道还不允许别人说吗。”那时,哥哥已经听到妹妹被梁总包养过的事。此刻,他更加讨厌皮艳娟眼下的夜总会工作。
“你是你,我是我,会影响谁呢。”皮艳娟的声音显得没有底气。
哥哥也很气愤,说,“你不嫌丢人吗。我如果是个残疾人,都不会要你这种女人。”
“那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来操心。”本来皮艳娟不想提起这些旧话。
“怕人说,就不要做。是啊,玩一玩,还行。哪个男人敢要一个不清不楚的女人呢。”哥哥又在刺激皮艳娟。母亲低着头,不说话。父亲竟然比任何时候都平和。买了几条小鱼,装在一个外面捡来的瓷盆子里。他正在阳台上为他们换水,像是没有听见里面的争吵。
就是这一次吵闹,皮艳娟才下了决心。心里说,“对,我让你们纯洁!让你们有脸面!”当想到真的要把杨亚梅带坏的时候,皮艳娟还是站在夏天的房间里打了几个冷颤。
街上传来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到近,快近的时候,又从前进路拐到了创业路上走远了。皮艳娟悬起的心,又放下了。她经常想,如果自己那栋大厦着火了是向下跑还是向上跑呢。楼梯该怎么走。到处都是黑麻麻的,楼道里似乎连一盏灯都没有。许多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住在天上的人。想到哥哥和嫂子,她突然又记起自己的房间离天很近,离雷也很近。带自己的亲嫂子出来和别的男人混,怕是会受到老天的逞罚吧。是哪一天呢。想到这里,等待中的皮艳娟站在暗外给自己点了一支香烟取暖。
2
皮艳娟远远地就看见杨亚梅一下出租车就在整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
看见皮艳娟的时候,她有些不好意思。再走近一步,看见对方眼睛并没有正视自己。这个漂亮的女人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看这件衣服……”除了没话找话,她的确也想知道自己这身打扮符不符合皮艳娟的要求。
“行。很好。你就适合这个颜色的衣服。”这是皮艳娟的回答。其实她根本就没有认真看过她的衣服,也就是说她不想用正眼去看眼前这个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