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忙碌着，给皮艳娟倒水，递拖鞋。好像对待来检查工作的上级领导。这样的生分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原因是母亲等着皮艳娟为家里带来一些好消息，或是带些钱。

　　哥哥失业不久，母亲就经常打电话给皮艳娟，让她回家吃饭。每一次回来，她都是让她看白头发。她说为了儿子、媳妇工作的事情让她又老了，目的是让皮艳娟快点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呢。这个哥哥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自尊心又特别强。有一次，皮艳娟说不然让她考个车牌吧，找机会去开个的士。

　　听了这话，母亲的脸当时就沉下来，像是犯了大忌。“开的士不就是侍候人吗？是很下等的工作，如果要做那还用麻烦别人吗？在内地就开了，还用来这开？深圳街上特别多东北的士司机。传回老家不是等着人笑话吗，再说，你哥哥如是做了那种活，嫂子怎么办，孩子怎么办，他们今后跟别人怎么介绍自己。”好象开的士会辱没了一家人。因为找了杨亚梅这种学历的人，家里人总觉得已经是有文化的家庭，对很多事情的看法都发生了改变，尤其是对名声还有别人的看法。

　　杨亚梅连裤角还没有放下就从洗手间跑出来。

　　她的样子显然有点紧张，担心皮艳娟不小心说出什么事情。她坐在哥哥和皮艳娟中间，想找个话题，却又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脸上曾经贴过用来美容的黄瓜片，味道一下子冲过来。睫毛被电过，努力地向上翻卷着，与一套起了小毛球的旧睡衣很是不配。

　　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家，皮艳娟一直都不想理会这个比她小三岁的嫂子。

　　皮艳娟的眼里，这个女人，除了一天天贴在老公身边就什么也不会。现在老公没工作了，她就只有躲在房间里面看闲书。一会儿看小说，一会儿看时事，似乎她是一个有钱人家养着的阔太太。

　　有一次她对哥哥说：“你不会让她去做事呀？马路对面的和黄地产不是在招售楼小姐吗？还有友帮保险公司也在天天招人。”

　　“一天到晚对人陪笑脸，这是人的工作吗？她哪儿干过这样的活？再说你哥哥我是一个男人，你怎么没考虑过我的尊严，还有我们家名声，做人要有骨气你知不知道。再说她去做那些，那些书不是白读了吗。你看看房间里那些书。”书的事，哥哥经常要拿出来显摆，他们千里迢迢从北方运过来。皮艳娟怕他又来提这个长长的话题。那是最让哥哥骄傲的事。

　　“那让别人养活她就好意思了？”皮艳娟说。

　　“她会做什么呢？难道让你嫂子去工厂？那是她去的地方吗。”

　　“做工厂怎么了。人家要不要她还是一回事。”皮艳娟抢白着，心里很不是滋味。有了一个读过书的老婆，怎么就变成这样呢。也不想想深圳是什么地方，以为人家会白白给你钱啊？

　　哥哥在内心里讨厌妹妹这副样子，尤其是在生活作风方面。有一次为了介绍工作，请一个主管吃饭，他分明看见那个男人的手故意掐了一下妹妹的大腿。还在车上，那个人就迫不及待，把手伸进皮艳娟的衣服里。哥哥坐在前排，显然看见了，脸一直冷着。皮艳娟明白哥哥的想法。可她想过后再解释，这只是一个逢场作戏，不必当真。

　　的确，他感到了耻辱，下了车就和她发火，“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啊。你还要脸吗。你知道纯洁对于一个女人多么重要么。”他真是恨不得马上划清界线。

　　“哪还有什么纯不纯结的说法呢。”皮艳娟看着哥哥稍稍有些卷屈的头发说。

　　“你不要以为自己是那种人，别人也是那样的，至少我的老婆不会。”这是哥哥第一次和皮艳娟这样说话。

　　“她纯不纯结你怎么知道的。”皮艳娟发出冷笑。

　　“你那些事，让我恶心。”因为这句话哥哥受了刺激。

　　“我这样低三下四求人是给你找工作，你要明白，你眼下，已经失业了。”皮艳娟盯着哥哥的脸。

　　哥哥沉默了。后来皮艳娟才明白，哥哥还是希望她快点把工作给他找到。“我不是反对她这样，而是她不该当着我的面。” 这是他后来对母亲说的。

　　看见一家人的漠然，皮艳娟只坐了一小会儿就说回去了。没有工作，全家人只有这样天天面对面呆着，到了月底就让母亲打电话向她借钱。

　　刚出小区的门儿，杨亚梅的电话就追出来：“小妹呀，有事吧？”

　　“没事。”皮艳娟心里面冷笑着。她知道这个嫂子想什么，看来她还没有从那个晚上缓过来神，尝到甜头了，主要是太久没有钱花了。

　　“那天我有点紧张，不知道他们后来说了什么没有……”杨亚梅问。

　　“人家根本就没说过你。”想着女人那副心里没底的神情，皮艳娟一阵快感。

　　“我的表现不好吧？”杨亚梅又说。

　　“别担心啊，还不错。”皮艳娟知道这个女人已经上了贼船。

　　“那，那我请你做美容吧，就是对面街上那家，新开的。还有SP”皮艳娟感到了对方话里已经显出了乞求。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家庭现状，就美容美容的，说的还挺顺溜。竟然把英语用到这个地方了。”她的轻蔑差一点就从鼻子里面飞进话筒。“不用了，我还有事。”回答的干脆利落。

　　放下电话，皮艳娟对着倒后镜上那个一脸严肃的自己放声大笑，为了终于可以拿捏着杨亚梅的情绪而得意。一直以来这个自以为有文化的女人都在内心里鄙视她。曾经以为嫁了出去就好像得了宝一样显耀，小人得志。还动不动就来劝她：“怎么还不嫁，不然就越来越没机会了。你的条件真得不算太好啊。”一副指手划脚、指点江山的神情。

　　“我总不能找一个什么本事也没有，一天到晚就靠父母养老金来生活的男人吧。”皮艳娟笑着回敬嫂子。连受打击后，哥哥似乎连自己找工作的能力也丧失了。

　　都知道是说谁，房子里的空气里紧张了。远远的就看见母亲拿着一捆青菜的手已经开始发抖。

　　现在气焰下去了，自从这对夫妻双双失业以后。就连小孩子上幼儿园还是跟她来借钱。

　　那也是她最后一次向梁总要钱。梁总在喝闷酒。破天荒的一次，他问了她原因。平时，根本不需要皮艳娟说话，他都是主动把钱放在抽屉里。

　　“知道当初我为什么看上你吗。要知道，在那种地方，你可是算不上漂亮，又不善于说话，人还很倔。”梁总说。

　　皮艳娟低着头，看着梁总越来越瘦的小腿，有些心痛。

　　“对。可是你心地善良，都被我看见了。”梁总摸着皮艳娟的头发说，“你以后也为自己想想好吗。不要太无私。你是女孩子，也需要别人疼的。我看不到有人心疼你。”除了钱，他送给了她一块心形的玉石。他说，钱我也希望你自己能留下，这次不要再寄回去。这个玉也是给你的，在普陀山开过光。他竟叹了气，说，“钱我管不了，但玉不能转送啊，否则对你真的会不好。”

　　皮艳娟当然想不到，梁总这次离开就是永别。他选择在关外最高的楼房顶部，那里可以看得到这个城市最美的风景。

　　梁总走了以后，皮艳娟有些不敢住这间房。有几次，客厅的灯自己就亮了，窗户也会无缘无故地打开。直到采了避邪的红花插在门上，才感觉日子好像又恢复到了往时。只是好景不长。

　　4

　　杨亚梅的一张脸经得起灯光照耀。光洁的皮肤还是在男人居多的室内显示出了她的优势。老板忍不住有意无意地要看杨亚梅，说，“听说，你还是一个大学生呢。”

　　“感谢关心。”杨亚梅说这些话的时候，脸红了。

　　老板摸着自己的肚皮，满意地笑了。这是他高兴时的表现。

　　杨亚梅以为这是示意他要喝酒，于是站起来给每个人斟酒。走到有一位客人面前的时候，裙角上的珠链竟然刮在了红木椅子中间，其它的小穗也被旋转圈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