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留女儿吃饭。女儿的名声还是让她难受。
母亲明白,家里有了如今的好日子,媳妇才是功臣。而对着两手空空过来的皮艳娟,她又像过去那样,开始冷起了脸,说话也经常是一语双关。
“祝你一路顺风!”身后的铁门关上前,空中突然回荡了一句母亲的祝福。
对着这一句最平常的告别语,走到三楼,皮艳娟突然有了悲怆。她突然忘记了自己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要做什么。一切都开始陌生,连同自己的父母,何时变得要对女儿使用外交辞令了。就是因为钱吗?难道他们不知道媳妇眼下在做什么吗?
很快,就接到了哥哥的电话。背后是母亲的哭泣声。
“怎么了。”皮艳娟吓了一跳。
“说家里东西少了。一会儿怀疑这个人一会儿又怀疑那个人。真不知她怎么了。”哥哥抱怨着母亲。
皮艳娟问,“少了什么”
“当然也都是一些不值钱的东西,原来从老家带过来,早就准备扔了不用的。比如什么旧菜板那些破东西”哥哥说,“还不是为了钱么。都是那块表惹的。”杨亚梅每个月都会拿一些钱出来给家里。有时多拿一点给父亲,现在又买了一块手表送给他,母亲当然不舒服。刚开始躺在床上说自己病了。接下来,她就找茬炒架,并提出要回东北老家。
“什么表啊,如果她想家了,就让她回去一趟。”
“不是。她的意思是让爸回去。”哥哥平静地说。
“怎么会这样,他们可是老夫老妻啊。”皮艳娟费解了。
“还不是因为父亲的存在,让她口袋里的钱变少了,失宠。”
皮艳娟相劝的时候,母亲冷着脸说,“如果你能向你嫂子那样有本识我就听。要文化没文化,要能耐没能耐,有本识你也给我买一块名牌手表回来。”
7
皮艳娟与一个客人抱在一起说话的时候,杨亚梅与老板也是搂在了一起。杨亚梅的小手放在老板的大手里面。她和杨亚梅彼此都看见了,转身的时候她看见杨亚梅突然向她眨了一下眼睛。现在早已经不再拘束,她猜测杨亚梅这一次可以拿个大一点的红包,因为这个老板表确表态,过两天还要带着一些台湾客人过来。杨亚梅也会和她说一些酒楼的事。有一次,一个自称做五金的老板很欣赏她。每次来都跟她谈比较皮毛的哲学或是宗教。全是从中央一台于丹那里搬来的,什么超脱啊淡薄名利之类。杨亚梅开始的时候也觉得挺好,这个人出手也大方。
“听说我喜欢吃日本菜,特意去买了青酒过来。结果呢,我喝多了。他把我架到楼上开了房。摄像机就放在帘子后面。你明白了,是个穷光蛋,瞄准了我,来敲竹杠的。我是说出去吐一下才跑掉的,你不知道连鞋都跑丢了。”杨亚梅讲这些的时候,像是说别人的事。“还有一次,我按照以前的叫法,喊那个人经理,而那人早升了官,对这种叫法不满意,很气恼,硬喊几个人把我灌醉,出门前摔在我脸上一个新的名片。
在房间的时候还看不出喝多。出了酒楼的门,杨亚梅突然变成没有脚跟的人,身子重重地压在了皮艳娟的肩上。
“小妹……”她的手摸着皮艳娟的脸,把皮艳娟吓了一大跳。马上晃动自己的肩膀,好像那是一块泥,可以一下子就抖下来。皮艳娟的酒正在灼烧着胃,像一个蜡烛上的油正一滴一滴淌下,肉发出了疼痛。
皮艳娟提醒说,“哎,杨亚梅,你不要乱七八糟好不好?”
“你怎么这样说话呢,我可是你嫂子啊。”杨亚梅笑咪咪地。
“真是好笑,你这样乱七八糟,也配做别人的老婆,母亲,嫂子。”
“怎么乱七八糟了?”显然受了严重刺激,杨亚梅一身的酒气,凑到近前。
“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吧。”皮艳娟甩了一下手臂,闪开身,脸冷着。
终于轮到杨亚梅嘻皮笑脸了,说,“你的样子呢?你的样子就好么?”还没有等到皮艳娟回答。杨亚梅转瞬间摔进了酒楼门口的花池子里。她的鼻子流出了鲜血。裙子也已经刮破,一些水和泥留在了身上,还有一根黄色的树枝也附在了衣服后面,像一个准备跳跃的蚂蚱。
重新坐起身的杨亚梅眼睛血红,神情呆滞,头发早已经乱得像蒿草,与刚才在酒楼里判若两人。她近距离地看着皮艳娟傻笑,口水也流出来。
“妹妹……妹妹,我希望你不要看不起我。”杨亚梅说。
“你现在醉了,就不要再说话。”皮艳娟稍稍温和了一些。
“我并没有醉,我只是心儿碎。”杨亚梅在摇晃中哼唱着邓丽君的歌,手也在不规则的在头的上方挥舞着。
“别忘了你是家里的形象。”说这话的时候,皮艳娟总想笑,她想起家里当初对杨亚梅奉若神明的样子。
“请你不要看不起我,不然我也不会看不起你。”她指着皮艳娟,像是在说一个好玩的绕口令。
“你好好保护自己的形象吧,不为了你,也为了我。娶你,家里可是花了我不少钱的。”皮艳娟心里已经有了尖锐的东西,她准备在这个夜晚向这个女人的内心刺去。
“那个时候,你们家里人说你在深圳当经理。经理?原来就是在酒楼歌厅里面陪人喝酒,陪人唱歌,陪人玩的经理啊。”想不到,杨亚梅的刀子来得更快。
“杨亚梅。”皮艳娟在车门口停下。“我告诉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别忘了你是我的应该敬重的嫂子。”
“嫂子?我是你嫂子吗?你的父母三年前就劝你的哥哥与我离婚,目的是让他在这样一个男女比例失衡的城市里找一个本地的富婆。拿不回来钱的时候我是你们家的败家子,丧门星……现在有了钱,我又成了你们家的女皇。知不知道你哥哥现在是阳萎。没有钱的时候我们每天差不多都还有夫妻生活,可是现在呢,自从我挣回了大把大把的钱之后,他再也不行了。可是他还是要向人显摆我是知识分子。”说话的杨亚梅一下撞到了皮艳娟左边的颧骨上。看着皮艳娟捂着脸,她又踉跄着过来摸索皮艳娟。“这个已经不行的人却拿着我的钱,给别的女孩子用……你的哥哥,还有你的一家人其实早就知道我在外面做什么,也知道你在做什么,可是他们装成不知。你说,我要这个形象做什么呢。”此刻她像一个疯子站在空旷的大街上对着皮艳娟叫喊。哥哥与一个女孩子在工厂附近的酒店里过夜,被同时也去那里与人约会的嫂子见到了,这件事情皮艳娟之前一直不知道。
拖回车里的时候,感到了杨亚梅身体的笨重,双腿如同失去了功能,身体倾斜着,裙子前后也不一样长。皮艳娟突然对着杨亚梅已经连过线的裤袜和一双异常削瘦的腿有了心疼。她想起那个时候,她也是这样求着父母让她再多读几年书,可是母亲说,“你还是帮帮哥哥吧,他学习比你好,让他找个有知识的老婆,我们一家就都没有白辛苦。”
把杨亚梅重新移到位置上,皮艳娟就已经浑身流汗了。隔着汽车的手动波,杨亚梅上半身重重地压在了皮艳娟一侧的肩膀上。皮艳娟再次冒出冷嘲热讽,“我们不一样。你有文化,还当过老师,而我一生下来就注定是干这些。为了哥哥读书到结婚,我呆过服装厂,有化学污染的鞋厂,一直到酒楼。没有一个工作不是脏的累的,侍候人的。至少你还好过吧。”
车上只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我和他已经睡了,我知道你也……”话还没有说完,杨亚梅的头就像一个高梁穗那样,重重地垂了下来。随后,她开始了剧烈地呕吐。
“妹妹。”她眼睛象如同死鱼般看着皮艳娟。此刻,她的鼻血和眼泪已经汇聚到一起,成了花脸,已经有些变形。“其实我已经和你一样,你全看到了,有没有知识能怎么样,谁也不要看不起谁。有了这些事,你我平等了。”
皮艳娟的车位和放脚的地方模糊了。菜和酒发酵在一起喷射出来窗子上面留下了肮脏。
车门打开,风吹进来,胃开始不舒服,由疼痛变成了抽搐,五脏六腑终于翻腾起来。
她快速探出身子。由于头重脚轻,整个人直直地摔到了路基旁边。